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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走在G村外围的一条土路上,断断续续地,看见了五六堆坟。

尖尖的坟上,有的围着一圈红红绿绿的花,有的干干净净,只有黄土,有的上面,落着从旁边的树上掉落下的枯枝。

有的有碑,有的没碑,有的碑朝着路面,有的碑面对墙壁。

因为稀罕,我想给它们其中的某一座拍个照,但是又有点儿怕。

那些坟,在昏黄,浑浊,厚实的空气中,敦实地杵在那。

这条道,很少有步行的人,这条路,就和坟一样沉默。

我也沉默地朝前走,相机也和我一起,保持着沉默。

我和它,都在期待一些活的东西。

其实我更想快点儿走出去。

我不知道手里的相机,它,是怎么打算的。

一条平平常常的路,一个人走没事儿,两个人作伴走也没事儿,但是,一个人带着相机走,心情就好像更容易低落。

似乎是,我无法满足我的相机,于是它抽走了我的活力。

那,相机,到底算是活物还是死物呢?

废话,它当然是死物了。

拍照,就是死物与活物之间的互动嘛。

可是,要是这样说的话,那用相机拍坟……就是一件相当恐怖的事情。

这就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斗争。

相机是死物,坟是死物,我是活物。

用相机拍坟,可以这样理解:

一个活物,在用一个死物,攻击另一个死物;

我最近,为GR3配了一个光学取景窗,因此,用相机拍坟,这个行为,还可以这样理解:

「一个死物,在透过另一个死物,攻击一个活物。」

但其实,相机并没有夹在我与坟之间,而是站在我的身后,冷眼旁观,偷偷地,在我的后背狞笑。

我佝偻着背,左眼凑在取景窗前,没有任何电子设备的屏蔽,直勾勾地被坟注视。

我的拍照,其实只要有一个光学取景窗就足够了。

是的,被被摄体注视的话,一个取景窗就足够了。

摁下快门只是最终的结果,或清脆,或沉闷,或静音的快门声,不过是人类给自己壮胆的手段。

如同放鞭炮驱赶饥饿的狼群。

摁下快门,就是签订了一个协议,活物与死物之间的协议,即,「你允许我进入你的生活。」

于是,我才这么贪婪地拍摄美丽的女子啊。

站在两个活物一个死物的位置上的有恃无恐。

我仿佛真的相信了这个协议。

因此自大无知,受到了羞辱。

那个高个子,穿着白色羽绒服,扎着丸子头,穿着牛仔裤,套着长靴的女人,她向下瞄的眼神,分明是轻视。

当时,她的身旁有另一个女人,比她矮,没她漂亮,比她矬,那个女人的眼神充满敌意,和厌恶。

她们,将我看作了一个拿着相机的矮个子活人。

谁给她们的胆子这么看我?!

因为她们注意到了我的贪婪,注意到了我的饥饿

她们只有对活人才敢这样!

她们不是冲相机,她们是冲我!

她们两个活物对我一个活物,她们有恃无恐!

我也正因为一对二,因此更加兴奋。

那会儿的GR3,安分守己,辅佐我的欲望。

但依我现在看,GR3不是辅佐我的欲望,而是放大我的欲望,拍照,是相机的欲望,而非我的欲望。

它在将我同化,此刻,面对这些坟,我明白了所谓同化的内涵,也就是将我也变成一个死物。

相机就是拍照的,它顽固地就只有这么一个能力,它甚至都没有欲望,它「活」着,就是拍照,其他的,它什么都不在乎。

它想把能见到的所有美丽女人都变成死物,变成一张照片,它此刻保留我,需要我,只是因为它没找到同伙。

它的同伙是什么?

是坟吗?

对付我,它的同伙是坟,但对于其他人呢?可能也是坟,也可能不是坟。

可能是战场,可能是野生动物,可能是……你「爱」的任何东西。

没有死于战场的战地摄影师,只能作为虚伪的活物活下去。

我现在有点儿好奇,GR3,如何让我死于一座坟呢?

一个死物,如何消灭一个活物呢?

我不断使用着GR3,走向一个答案。

相机最懂我,它会(为我)找到最适合我的那座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