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知青到农村,对当地农民来说多少有点影响,我们的到来分占了他们有限的资源和那点薄底,说白了,一个萝卜占一个坑,多出一张嘴就少一口粮是硬道理。加上我们下乡插队的那地方又穷又偏,我们的到来,使本来就很穷困的农民更是“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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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句心里话,农民并不欢迎我们来插队落户。但农民又是极朴实善良,老实听话的,“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发了话,那俺们还有啥说的?光棍多媳妇少,办法自己找!”所以,尽管心里有所勉强,很是为难,但仍接受下来而且把我们当客看待,拣其好的甚至是倾其所有来满足我们。而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知识分子”不知从哪生出那一身的优越感,总觉得自己智商比农民高,仗着自己“有文化有知识有口才”,常用嘴巴欺负农民。

记得刚下到我们生产队的那天,正遇着一场大雪,天冷得要命,冻得人浑身直抖。晚上农民来看我们,只见每个农民手里都拎着一只土制的“烘笼”,烘笼里燃着些粗糠锯末之类的东西。烘笼那玩意的外观实在不好恭维,简直像把“尿壶”!

“来,给你们暖和暖和”,农民们见我们一个个定定地望着那烘笼冷得直缩,以为我们想要烤火,便友好地把那烘笼递到我们面前。

“哎,不不不……”我们连忙摆手推让着,生怕沾着那“尿壶”的味。

“哎哟我的个娘诶,这不掉底子(丢面子意思)!”一个个终于忍不住了,扑哧一声大笑起来,还互相递了个不屑的眼神。

“你们放心放心,这是咱们队里自己窑上烧的,结实得很呢,保证不掉底子!”农民们不知我们的不屑,还挺认真地说道。

“土客西(土包子意思)!”我们又小声地揶揄道。

“客气啥?你们都是听毛主席的话才到咱这穷地方来吃苦的,要不是,请你们都不会来呢。”农民们竟把我们的不恭当作表扬,以为“客西”是“客气”而“礼貌谦虚”起来,第一次和农民打交道,就真切地尝到了他们的“土气”。

以后,在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接受他们“再教育”的日子里,就时时拿他们来混点取乐以打发时间。比如,这里的农民都没到过武汉,没看过长江大桥,更不知道火车跑得有多快。我们就说武汉比北京还远、还大,“紧走慢走,十天出不了汉口”;说长江大桥一个桥墩比他们打谷场还大几倍;长江大桥的“肚子”里可以跑火车;火车“睡着跑”都比他们的拖拉机(全县才一台)快十几倍,“要是‘站起来跑’啊,那起码要快一百倍”!

“真的”?农民们半信半疑眨眉眨眼地听着,他们哪出过门见过什么大桥火车(99%的人连县城也没去过)。有几个年轻人不信邪,想反驳我们可一时也找不出依据,就绞尽脑汁和我们抬杠,问我们的穷,久而久之,就有那么几个冲头冲脑的愣头青跟我们成了在一起就要斗嘴的“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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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长了,我们发现农民不仅只有憨厚朴实的一面,他们同样有着幽默机智方面的智慧和才能,且很有文采。比如有时我们干活想偷点懒,几个愣头青看出了我们的心思就揶揄道:“老把式快给那牲口上点料,那畜生想挣套了。”气得我们不行。有时我们干活不行,爱出洋相,他们便嘲笑道:“瞧那几个科学家(我们带了不少关于农业和园艺方面的书下去,常照着书上讲的那些知识去“实践创新”)种的那莴苣真高级,都可当鞭杆(长得太细了)用了。”

“哈哈------马吃石灰,一张白嘴。”众愣头青们笑着调侃我们,我们此时也只有干瞪眼。

不过,农民们和我们斗嘴尽管有时有点粗俗,但绝大多数都是出于善意,包括那些后生仔愣头青们。上水利时,晚上一起睡通铺,半夜起来解手时我发现他们都是“打眺胯”(光身子),就笑他们,说:“怎么啦,你们都要去演《半夜鸡叫》,怎么都变成了‘周扒皮’?”原来他们睡觉舍不得穿衣,觉那样白白磨坏了衣服太可惜。

他们也知道我们这话意思,感到多少有点难为情,但仍免不了还要干蹴一下,就说小瞧了他们,他们是“诸葛亮演‘空城计’,是大格局”;是“许褚夜战马超,来硬的”——许褚当时战得兴起,嫌盔甲束缚干脆打眺胯正是赤身裸衣!我们说:“还嘴硬瞧你们的丑恶嘴脸都暴露无遗”。他们说:“你们那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他们仗着人多耍起赖皮。

第二天干活男女混在一起,我一时内急周围没茅房,正发愁,愣头青们便来调侃了:“怎么你那小茶壶要胀破了?”当我愠怒着正想发作时,愣头青用手指指那边:“转过身去,解手莫瞄人,瞄人搞不成。”感觉他们又像是好意,遂半信半疑照他们说的去做,果然就轻松地解决了。

我怀着感激之情正准备说声谢谢,工地送开水来了,怕一下没了便迫不及待抢先蔸起一瓢猛咕了一口,结果烫得直跳脚。愣头青们一旁大笑:“开汤不冒气,烫死个傻女婿!”“哈哈哈……”周围跟着一阵哄笑,让你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不过,最后两边终归还是相视一笑,知道都是在开玩笑,所以全无芥蒂。那一年,一些单位在我们那招工,先来的“三届生”一个个陆续走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剩一个66届高中生因成分不好被卡住,小伙子几乎绝望了,终日发呆如掉了魂样。

一天,队上会计来看他,安慰说:“小林哪,眼光要放长远点,你还年轻,朝前看,螺丝弯弯蹴,总有出头路。不像我们是驼子的背心乌龟的头,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你们是小伢的鸡娃子——现在包含着点,日后还有个翻头!”

“噗——”把那知青说得捧腹大笑眼泪都流出来了。那知青后来考上了武汉大学。再后来成为了一知名学者,到现在他还和这会计一家人在来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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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这么多年,每当想起那时和乡亲们斗嘴的往事,我还忍俊不禁。对于乡亲们的淳朴善良和热情,我永远心存感激。

作者:闵守华,一名老知青, 湖北武汉市作协会员,现已退休。

编辑:草根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