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样从灾荒年里逃生的

周生才口述陈君整理

民国十七年,定边大旱。“本县夏秋田禾, 刀镰未动,场门未开”(《定边县志》),出 现了“百年不遇的灾害”。时年我才十一岁,记得我们全家住在安边黄 渠。到了冬天,一家五口再也生活不下去了,不 得不各顾逃生。先是父亲拉起讨饭棍走了,父亲 走后不久,母亲领着我们姊妹三人一路行乞,投 奔堆子梁奶奶家,看叔父有什么办法(当时我奶 奶同叔父一块过)。穿着破烂的皮袄,顶着凛冽的寒风,我们好 不容易才挪到了奶奶家。天下穷人一样地惨啊!

我们去了半个月后,本来就没粮吃的奶奶活活饿 死了。叔父不得已撇下我们去了宁夏(后听说饿 死在路上)。叔父一走,我们没了着落,日子十 分栖惶,恰好听说父亲这时在安边城,我们只好 再去安边讨要。一路上,母子四人忍饥挨饿,受尽了难以诉说的苦头。

记得我们路过石洞沟一个姓张的地主家 时,看门人老远就冲我们放开了一只凶猛的大 狗。这时我们已饿得精疲力尽,连走路都很吃 力,哪里经得住这恶狗的扑咬。母亲为了保护几 个可怜的孩子,不顾一切地去阻挡,结果被恶狗 撕掉了从乳头到胳膊的一大块皮肉,痛苦地倒在 了血泊中。我们哭叫着搀起母亲,勉强走到地主大 门口,母亲忍着疼痛,挣扎着向看门人讨要饭 食,但得到的回答却是:“你们这些穷小子太多 了,谁家能打发得起,快走吧!”眼看着狗食盆 里一块黄灿灿的米饭,母亲又乞求说:“求求你 老,看在我这三个娃娃的面上,你就把狗食盆里 的饭给我们吃了吧。谁知那人竟狠心地说:“给 你们吃,我们的狗不吃了?”随后是一声重重的 关门声。饭没要到,反遭狗咬,这该怎么办呢? 反正死近临头,非吃一点东西不能动了。我们又 敲起了门。一边敲门,一边这央告着:“老爷, 行行善吧;老爷,行行善吧。”看门人看没办 法,不耐烦地走出来瞪着我们不吭气。母亲见 机,再三祷告,这人才捧了一点又焦又黑的锅巴 给我们,说:“快滚!穷鬼”虽然是少得可怜的几 块锅巴,但在我们看来却如获至宝,我母亲给我 们一人分吃了几口,才算有了点儿精神。就这样,母子四人你托我拉,踉踉跄跄进了安边城。

我们母子到安边时,正值民国十八年正月, 城里呈现出一片悲凉景象。城东门的“鸡毛洞” 里三层外三层,聚集了数不清的逃荒要饭人。一 个个面黄饥瘦,耷拉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手里 的破碗。我们在这里找到了父亲。饿得皮包骨头 的父亲见到我们时既惊讶又悲愁地说:“唉!我 当你们早就饿死了,尔格找到我又能有什么办 法?”当时我虽年幼,但我太理解父亲的心情 了。因为进了城的讨饭人都知道“进了安边 城,逃荒的人儿两道门-东门卖人市,西门万 人坑”。(民国十七年,地方政府怕城里死得人 多,臭了街,因而在西门外挖了两个大坑,把饿 死的人统统拉扯到坑里,人们都叫“万 人坑”)全家人一起在安边城讨要了半个多月,眼看 着都要饿死了。

一天,经熟人介绍,为了让十五 岁的姐姐和九岁的妹妹能逃条活命,我父母将她 俩以十二块银洋卖给了河南人贩子(至今查无音 讯)。打发了姐姐和妹妹走后,我们一家三口在 城里又讨要了一个来月。到了二月,涌进城里的要饭人更多了,要不 上什么吃的,我们就只得刮树皮熬牛粪吃,后来连树皮和牛粪也没有了时,饥饿的人竟不顾一 切,将城壕里发臭的死毛死狗都煮着吃了,有 的把拾来的骨头也要打碎熬成糊吃掉。凡能充饥 的东西全都被人抢吃光了,但饥饿和死亡仍在向 人们步步紧逼。怎么办呢?远处走不动,近处又 没吃头,总不能等着死啊!

粜米市上,饥饿的人 们瞅空抢米,哪怕只是几粒,也不顾一切地塞 进嘴里,只要咽下去,任凭皮鞭抽身也甘愿, “一米镀千金”,命当紧啊!那时的安边城里,大街小巷,铺檐底下,东 躺西歪,横七竖八,到处是饿得爬不起的讨饭 人。“万人坑”里饿死人的尸体一天比一天多,起 初,每日死的人不多,加之坑深,野狗还不敢下 去。到后来,每天平均有十几个人饿死。“猪头 会”的人忙了(“猪头会”:当地政府成立的专 做往“万人坑”里拉死人的组织),狗也吃惯 了,只见街上狗的常是圆肚血口,看了实在令人 胆寒。这灾难也一天天逼近了我。

有一天,母亲到 城外要饭去了,我在街头饿得昏过。去了好几次。正当我两眼直直地望着灰濛蒙的天 空时,觉得有两个人用绳子拴住了我的双脚 (“猪头会”的人都是以同样的方法拉死人的)。这两个人前面拉着,几只吃惯了死人的野狗眼睛血 红,伸着长舌头在后边跟着。我虽朦胧知道一 点,但困乏得说不出一个字来。幸亏这时妈妈讨 饭回来碰见,死命地拉住我,对这两个人说:“这是我的孩子牙!”那其中一个人说道:“不 管是谁的,死了就得做下去。”经妈妈百般求 告,我才没被拉走。妈妈请人把我抬到铺台上, 把要来的糠馍馍用嘴嚼成糊给我灌上,我吃了馍 馍糊,过了一段时间就能行走了。说来确是“一 米镀千金”啊。自那以后,妈妈再也舍不得吃东西了。

一 天,妈妈终因过度饥饿倒下了。看着奄奄一息的 妈妈,我心如火烧,简直要急死了。我东求西 讨,跑了半天还是两手空空,不得已,只好从 “龙圣店”的大门缝里钻进去(当时各家客店的门 昼夜都是关着的)找吃的,当我看见泔水桶里的 菜叶和萝卜顶时,什么也不顾,伸手就去捞,店厨 子发觉后连骂带推赶我走。我本来就昏昏沉沉, 猛被推倒后,鼻血直涌而出,他们看没办法,才 给了我一个黑馍馍。我拿到馍馍,高兴极了,不 等揩尽鼻血就急忙赶回鸡毛洞。我把馍馍掰碎, 一点一点喂到妈妈嘴里:才使妈妈幸免一死。

二月底,我们说什么也熬不下去了,随时都有饿死的危险。一天,父亲哽咽着对我妈说:“我 看这年头没法活,你们母子俩趁早找条活路 吧,能逃出一个算一个……。”说到这里,父亲已 泣不成声,我妈一听说要生生分手,更是悲痛欲 绝。哎,灾荒年里,穷人能有什么法子呢?为了 活命,我和妈妈只好听凭我父亲卖给了一个家在 胡尖山的王老汉。王老汉也是个穷人,他无法养活 我们母子,所以在往他家走的路上,我就给一家 姓高的地主揽了工。一干就是八年,但不管怎么 苦,我总算从灾荒年里逃了条活命。红军游击队 来时,我毅然随了军。后来听人说,我们走后不久,父亲就活活 饿死,被抛进了“万人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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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饿的老婆婆。摄影师为美国记者福尔曼。图片来自百度。

本文节选自

1986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陕西省定边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

1986年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陕西省定边县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

《定边文史资料 第1集》

《定边文史资料 第1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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