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美国众院议长迈克.约翰逊:最有权势的陌生人

资深美国国会政治记者们正用“最有权势的陌生人”来形容刚刚上任不久的美国众院议长迈克.约翰逊(Mike Johnson)。

“需要搜索的总统第二顺位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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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院议长在美国是非常重要的政治人物:根据1947年《总统继任法案》(Presidential Succession Act of 1947),总统一旦因故不能继续在任,替补第一顺位是副总统,第二顺位正是众院议长。由于众院议员两年全部更换一遍,且人数众多,众院议长的人选向来被两党所看重,传统上都由资深政治家来出任。

但迈克.约翰逊显然是绝对的另类:他是1972年出生的,今年仅51岁,作为政治家还算“年轻人”;他直到2015年才通过当选路易斯安那州议员正式步入政坛,2016年在路易斯安那州第四国会选区当选联邦众议员,2023年10月25日成为众院第56任议长时成为众议员仅6年零9个月(2017年1月3日就职众议员),是1883年民主党人卡莱尔(John G. Carlisle)之后当选众院议长时众院资历最浅的一人。

《纽约观察家报》资深政治记者斯蒂布调侃道:“政治记者们大可不必对自己一时搞不清迈克.约翰逊是何许人也感到羞愧——因为大家都搞不清”。

参院共和党议员科宁 (John Cornyn)对他的评价是“政治隐士”,坦言对他“不熟悉”;另一名参院共和党议员柯林斯(Susan Collins)更表示,自己2020年10月25日大选前才知道有迈克.约翰逊这位“战友”,陌生到不得不紧急上网搜索,以免说错台词——就算搜索也未必不会“掉坑”:《华盛顿邮报》报道指出,在那一天搜索引擎上“迈克.约翰逊”热搜排名第一的是一名单身女子竞技选手,亚军、季军依次是同名同姓的某NHL退役冰球运动员和一间北卡罗来纳州丰田汽车4S店老板,未来众院议长迈克.约翰逊忝列第四。

自今年10月25日他以冷门之姿后来居上成为众院议长后,迅速成为媒体和网络的“新鲜热搜词”——但许多人坦言“仍然宛如雾里看花”,因为纷至沓来的是他“和17岁儿子互相监督是否看了毛片”之类花边新闻,而他在政务、尤其经济领域的系统性政治主张仍然语焉不详。

斯蒂布说得没错,这是个“连共和党人都需要赶紧熟悉起来的共和党要员”。

年轻资不浅

其实他年轻不假,但在政治“深海”中并不算真的“资浅”。

他出生于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一个南部浸会家庭,父母生下他时都还不满20,此后又陆续生下3个弟妹,但这段婚姻仍以离异告终,这似乎对他的人生观产生重大影响,此后他一直主张“婚姻的契约性”,认为“离婚不能太容易”。

他的父亲是一名资深消防员,曾在一次救火中负伤,因此父亲坚决反对他子承父业,他的大学本科和博士专业都是法律,毕业后成为一名宪法律师。

美国政坛素有“玻璃旋转门”之说,律师是成熟政坛人物诞生频率最高的“富矿”,而宪法律师则是“富矿中的富矿”,他出道不久就受聘成为1993年成立的共和党保守派基督教法律倡导团体——“捍卫自由联盟”(ADF)法律顾问,这是一个推动在国会和各州议会立法禁止自由堕胎、反对同性婚姻的组织,和国会保守派共和党人关系密切。正是在这段时间,他迅速和国会保守派共和党人相互熟悉投契,并在诸如反对同性恋合法化、反对同性婚姻的一系列联邦及州立法博弈中表现活跃。

2004年,他被选为美南浸会道德与宗教自由委员会委员,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民间职务,却是许多著名共和党保守派政治家都曾担任过的,跻身这里就意味着成为这一美国政坛重要群体的“圈内人”。

这样一位“圈内人”在“旋转门”转到自己面前时当然很容易“转进去”:2015年,和他同一阵营、甚至同一背景(也是保守派共和党法律背景政治家)的汤普森(Jeff R. Thompson) “旋转”回法律界,辞去州议员职位改任州地区法官,他所在的路易斯安那州议会八选区州议员席位空缺,他这个“自己人”毫无阻力“补坑”成功;2016年,另一位“自己人”弗莱明再次顺利“填坑”成了联邦众议员。他所在的选区(路易斯安那州议员八选区,联邦众议员四选区)是顽固的美南浸会社区,保守派共和党“铁票仓”,坐镇这里只需重复自己和选区保守派选民都耳熟能详的那些保守派论调,加上是“自己人”即可,约翰逊前三次参选众议员都赢了对手30个百分点以上,2022年的第四次连选连任索性没了对手。

虽然在众院共和党人中是“菜鸟”,但凭借自己在和共和党保守派间长达十多年的“战斗情谊”,他很快被拉入一个个重要的“国会山小山头”并出任要职:众院共和党会议(HRC)副主席、众院共和党副党鞭、司法委员会、军事委员会成员。2019年,他成为共和党内“存活”至今最资深的国会核心小组之一——共和党研究委员会(RSC)主席。上述一连串圈外“看热闹”者未必熟知,圈内“看门道”者却绝对不敢小觑的头衔,足以让他超越众多资深“前座”共和党议员,成为国会共和党人中最有能量者之一。

2020年总统大选,共和党的特朗普(Donald Trump)败选,引发党内巨大混乱和强烈不满,并导致彭斯、切尼等资深共和党人的倒戈,和特朗普支持者围攻国会山的“1.6”事件。在一片躁动中,迈克.约翰逊是为数不多早早冷静下来,采取“合法但坚定”态度反击的共和党要人:2020年12月,他牵头126名重量级共和党人物向最高院起诉,以“疫情导致大量线上投票,影响选举公正性”为由,质疑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的合法性;2021年5月,他串联当时国会所有共和党众院核心小组领袖(共8人)集体投了“成立专门委员会调查‘1.6’事件决议案”的反对票,当时全部217名民主党众议员集体投票支持,共和党众议员中有多达35人倒戈,迈克.约翰逊此举稳住了共和党阵脚,《纽约客》资深政治评论家柴特(Jonathan Chait)称他是共和党此次“政治法律诉讼阻击”的“真正组织核心”,由此奠定了在共和党内、尤其共和党右翼阵营中的关键地位。

当麦卡锡(Kevin McCarthy,)被共和党极右翼“做局”逼迫卸任后,极右翼和特朗普一派最初中意的人选并非迈克.约翰逊,而是和亲特朗普群体“MAGA”关系更密切的斯卡利斯(Steve Scalise)和吉姆.乔丹(Jim Jordan),迈克.约翰逊最初也摆出支持吉姆.乔丹的姿态,甚至一度公开拒绝了同事盖茨 (Matt Gaetz)的提名。但上述二人过于偏激的色彩为多数国会共和党人所不容,相继“翻车”,为避免众院议长席位落入建制派所推举的埃默(Tom Emmer)之手,在得到特朗普首肯后,迈克.约翰逊宣布参选,并最终在10月25日凭借220名国会共和党人的全票,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来自路易斯安那州的众院议长。

我们所需要了解的

正如许多熟悉他的人士所言,几乎所有和道德、社会有关的“关于他的传闻”都是有依据的。

他坚决反对堕胎并“个人反对”任何避孕措施(尽管成为议长后口气有所缓和),在不长的众院任职期间就共同发起了至少3项推动在全国范围内禁止堕胎的法案,公开主张对帮助堕胎的医生判刑5年,为支持他的观点,他曾将校园枪击案泛滥和医疗、社保的削减都归咎于堕胎;他坚决主张“基督教价值观”,曾将“卡塔里娜”飓风灾难归咎于“美国人背叛上帝”,一度公开质疑政教分离,更曾将大规模枪案归咎于“学校错误地教授进化论”,当选议长后公开将之归功于上帝;他激烈地反对同性婚姻甚至同性恋,在担任议员前曾写过数以百计反对同性恋的专栏文章,甚至试图资助一个“帮助同性恋者戒除同性恋”的基金,并公开宣称“罗马是因为同性恋而灭亡的”;他遵循美南浸会“婚姻契约化”的原则,早在上世纪90年代大学法学院学生期间就参与起草路易斯安那州关于“婚姻契约”(Covenant marriage)的州立法,一旦签署这一契约,离婚时就需要接受复杂冗长的“辅导”和长达数年的“分居冷静期”,他还身体力行,在1999年和妻子签订了“婚姻契约”;他是极富争议的家长网络监视软件Covenant Eyes的狂热支持者和使用者,去年曾在接受《滚石》杂志采访时承认,自己通过该软件和17岁的儿子杰克“互相监督”,后者“由此痛改前非”,引起轩然大波,因为许多美国人相信,这一软件的使用是违法甚至违宪的,因为它“不仅能监督黄赌毒,也能监督其它任何想插手的东西”。

在政治上,他不承认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积极为特朗普辩护,承认气候变化,但“质疑”这一变化是否真的和人类活动有关;他坚决反对民主党人所支持的《平价医疗法案》(ACA),主张低税收、低福利;他反对降低移民门槛,主张严厉打击非法移民,任职众院期间三度参与提出限制移民和打击非法移民的立法提案;他坚决反对大麻合法化,反对提高最低工资标准。

外交领域他发言寥寥,但以狂热支持以色列著称。11月2日,他推动众院共和党人强行通过一项法案,向以色列紧急援助145亿美元,为此不但威胁减少对乌克兰军援,甚至计划挪用《通涨削减法案》(Inflation Reduction Act of 2022 (IRA))拨给美国国税局(IRS)用于增加查税人手的经费。这一法案的通过据说“把许多国会民主党人(包括俄亥俄州的兰兹曼Greg Landsman和佛罗里达州的舒尔茨Debbie W.Schultz)气哭了”。

沟通障碍

MSNBC的“雷切尔.玛多秀” (《The Rachel Maddow Show》)认为,迈克尔.约翰逊确实存在和媒体的沟通障碍,这导致对他的许多误解和含糊不清之处。

该节目制片人贝南(Steve Benen)认为,约翰逊的基督教保守派做派和长期待在同一个“固化”选区的历史,让他习惯并热衷于仅仅和“熟悉的小圈子”互动,因为只要让这个“熟悉的小圈子”理解并满意,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但这种风格适合做议员和核心小组领袖,却不适应众院议长的新角色。他指出,自10月25日起的一周内,刚当选的众院议长一共7次出现在公共电视台,却全部选择了亲共和党保守派的福克斯电视台——其中两次是和同一个主持人、即在福克斯电视台都被同事认为“太保守”的肖恩.汉尼提(Sean P. Hannity)互动。对此他认为,“新任议长似乎不太愿意向公众介绍自己,而更感兴趣的是接触更狭窄的党派选区”。

上任仅一周,他的竞选团队在群发电邮中称,迈克/约翰逊“拒绝把人民置于政治之上”,考虑到同一份电邮又称“美国人应被放在第一位”,福布斯通讯社的多恩认为“这可能不过是笔误”——但她同时指出,迈克.约翰逊和媒体间的沟通障碍和隔膜,足以让人们“很难判断这究竟是否笔误”。

更大的沟通障碍可能来自他和白宫之间。

由于采用独特的两党制,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党派与党派间不仅有博弈,很多时候也需要充分沟通和合作,但迈克.约翰逊和白宫及国会民主党人间此前缺乏沟通,他就任众院议长后更是如此。

11月2日关于对以色列的紧急援助不惜拿国税局拨款开刀,于此同时,同一份立法草案却要强行将对乌克兰军援与旨在对付非法移民的边防拨款挂钩,对此不仅白宫和国会民主党人表示强烈不满(拜登甚至威胁会否决法案),连许多资深国会记者都感慨,这是比特朗普的“让美国更伟大(WAGA)”更极端的版本“让共和党更伟大(MAGA Republican)”。

尽管如此,拜登及其核心团队成员仍在小心翼翼地谈论和争先恐后去了解这个突然变得重要的、最有权势的陌生人,因为此前对他的了解,以及他与民主党政要间的互动“进乎为零”。

他是“WAGA”么?

尽管部分国会民主党人和亲民主党团体指责他是“铁杆特朗普派”,但更多熟悉共和党政治版图的人认为并非如此。

没错,他支持诉讼质疑2020年总统大选结果,支持堕胎禁令和反对同性婚姻合法化,但这些的出发点并非支持特朗普,而是遵循RSC的一贯主张。事实上,RSC在社会和财经方面,要远比特朗普更保守,比如堕胎合法化和同性婚姻方面,他们的言行都比特朗普本人及其核心支持者激进,而在财经领域RSC和特朗普系的分歧则是最大的,RSC接近传统共和党的立场,原则上承认全球化对美国是有益的,原则上反对过度贸易保护主义,尤其反对行政过多干预美联储的独立性——众所周知,这些统统是特朗普和川派所坚决反对的。

总体上,RCS和迈克尔.约翰逊代表了共和党保守派中的传统“老派”,而特朗普的核心支持群体则是WAGA等“新派”,前者主要群众基础是中西部保守的白人小业主和中产阶级,后者则是东部倍感失落的白人福音派低收入者,因为川普核心支持者人数众多,某种程度上劫持了共和党议程,且双方在一些问题上意见接近,因此一般而言RCS会支持特朗普的多数议案,但他并不是“特朗普党”。

一些观察家注意到,在当选议长之前,他曾多次在众院投票支持对乌军援,并曾公开发表热情支持乌克兰对俄作战的言论,这和特朗普及MAGA的“谱系”大相径庭。据此他们相信,当选议长后他针对乌克兰军援的某些言行,是“让共和党更伟大”的典型党派博弈行为,而非出自真实本意。

一些观察家认为,拜登避免直接谈论约翰逊本人是一种竞选策略,意在继续利用国会共和党人频繁更换众院议长所引发的混乱,证明自己留在白宫才是最优选项,而绝不能让特朗普重返。

而接近约翰逊的人士则表示,约翰逊“坦率、不兜圈子,这在选举前夕未必是坏事”。少数和国会民主党人沟通顺畅的国会共和党人、参议员卡西迪(Bill Cassidy)和众议员希金斯(Clay Higgins,)认为,约翰逊“固然和任何民主党政要都陌生,但这也意味着和他们都没有过节和成见”,且“早早亮出底牌,或许反倒有助于讨价还价并早些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