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描述的天国是魔幻的历史,那接下来感悟的,就是沉甸甸的、残酷的历史。

真正的历史,都是残酷的。

由于连年征战,以天京为圆心,辐射江苏、浙江、江西、安徽、湖北、湖南的广大地区,赤地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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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宋以来中华最为富庶的鱼米之乡,也成为了最为悲惨的祸乱之源。

由于死人太多,不及掩埋,长江南北自安庆至天京,空气和水普普遍污染,以致瘟疫四起,蔓延不散。

曾国藩曾派幕僚调查:

“行路者面带病容,十居八九,城内外五六里臭腐不可堪忍。沿路尚有尸骸,有旋埋而掩埋之人旋毙者。”

此景,历经百年之后,读之仍触目惊心。

问题必须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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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个问题的解决肯定不在于清廷之决心,而在于为何一支并不怎么高明的农民政权,能够横行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地方十余年。

另外,太平天国号称中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农民起义,按如此之烈度,清廷何以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况且在这期间,还发生了第二次鸦片战争,清廷的首都都被洋人占了……可它就愣是挺过来了,并终于等来了天京城破的消息。

这是我在读此书之前,对于这段历史的两个疑惑。

当然,按照常规的套路,那必然是两方面的回答——一方面是清廷的腐败无能,一方面是农民阶级的局限性。

真这么简单吗?

通过这部《实说太平天国》,我了解到了一些其他的因素。

比如,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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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所谓的斗争,不是统治者与反抗者的斗争,而是中央与地方的斗争。

后人皆知,剿灭太平天国,主力是曾国藩的湘军,此外还有左宗棠的老湘军,后期新崛起的李鸿章的淮军。

后人也都知道,这些地方势力的崛起,严重削弱了清廷中央的权威,以至于延宕至民国的军阀割据与混战。

我们以现在的视角来看,太平天国之乱爆发后,清廷的旧有武装八旗绿营等剿匪不力,自然被曾国藩等人的地方团练取代,自然也就有了后来发生的种种。

关键就在于这个“自然”,并没有笔者以往所想象的那么自然。

作为中国历史上的最后一个帝制王朝,清廷已经集合了历代王朝之兴衰教训,纵观其入关之后的二百多年,除三藩之乱外,几乎再未发生过地方尾大不掉的问题。

对于这样一个统治者来说,不会不知道重用地方团练与武装,把原本集中于自己手中的权力下放,将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因此在一开始,即使看到绿营兵作战不利,但清廷依旧给予了全力的信任。

太平军定都天京后,清廷军队就在天京附近陆续修建了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江南大营直属中央清廷,而且为了扶持江南大营,清廷每月从江浙两省和上海海关运来军饷五十万两,用这么大的代价,目的就是夺取天京。

清廷打得如意算盘,让湘军等在外围与长江中上游作战,在削弱太平军兵力后,即就近攻占天京,坐享其成,攫取最大功劳。

如此一来,以曾国藩为首的地方武装只能是协助有功,平定祸乱之功依旧属于朝廷,属于中央。

朝廷永远正确!

所以可以理解为,对于清廷来说,平叛不至于不急,但当太平军稳定下来,天王、诸王已经开始骄奢淫逸了之后,也就没那么急。

但清廷的如意算盘,被李秀成打破了。

李秀成等一顿猛打猛冲,打垮了江南大营,清廷最终无力,只得让湘军等地方团练成为剿匪主力。

曾国藩自从1853年组建湘军出省作战以来,朝廷始终没有给他委以督抚重任,江南大营破灭后二十天,1860年6月8日,曾国藩被任命为署理两江总督加兵部尚书衔。两个月后,又被实授两江总督衔,并以钦差大臣督办江南军务,节制江苏、安徽、浙江和江西四省水陆各军。这是清朝自顺康以来,第一次对一个汉族官员委以如此重任。

也可以说,这是清王朝中央权力开始瓦解的原点。

小时候总是不明白,无论是电视里的百家讲坛,还是现实中的地摊书店,都非常喜欢讲曾国藩的故事,什么家书、书信、挺经、冰鉴……五花八门,眼花缭乱。而且我才知道,那些所谓的曾氏全集,绝大部分都是后人瞎编的,但这并不影响大人们读得起劲,言必称曾文正公如何如何。

工作了几年之后,明白了……甚至也像曾经的大人们一样,推崇起来。

这种转变和醒悟,绝不是所谓的“油腻”二字,而是接触社会之后自然而然的感悟。

简单说两点:

首先是对命运的尊重。

曾国藩最早是从湖南巡抚张亮基处接到了领办团练的谕旨,他开始以不谙兵事想推辞,但经老友郭嵩焘和小弟曾国荃的劝说,才决定应邀。

曾国藩绝非是那种耳根子软的怂人,后来他在剿灭太平天国时,也曾展现出极其固执的一面,比如他严令湘军各军要“结硬寨,打呆仗”,甚至不惜为此牺牲一些到手的战机。也就是说如果他下定决心的事情,是不能轻易改变的。而在自己命运的关键路口上,曾国藩听从了友人的建议,去干了他不熟悉的军事。

这就是命,曾国藩尊重了命运。

另外,湘军最早并非曾国藩创建,而是小曾一岁的湖南人江忠源组织的,一开始名曰楚勇。江忠源的经典之战,是在蓑衣渡设伏,干死了太平军的南王冯云山。这是太平军起兵之后,所遭受的第一次重大失败。只可惜,江忠源在合肥之战后因城破自杀。

此后,曾国藩便成为了湘军唯一的支柱和象征。(虽然左宗棠一直不服)

我在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不禁感叹了下,如果江忠源不死,曾国藩还能取得如此举世之功吗?

这亦是命也。

曾国藩的第二个过人之处,是人心的揣摩与把控。马克思说过,人是所有社会关系的总和。身处社会之中,不可避免的会出现层级的分化,你在别人之上,亦有人在你之上。因此为了保证系统内的工作效率和稳定,就不可避免的要进行上下的协调。这并非是简单的溜须拍马,而是为了能将自己在一个体系内立于不败之地。比如曾国藩在创建湘军之初,就开始重用了旗人出身、当时还只是都司的塔齐布,这一方面是他慧眼识英雄,另一方面也是给清廷表明一个态度:

“我们湘军中,也是有满人的。”

这个态度十分重要——曾国藩非常清楚,自己作为汉人染指满蒙贵族把持了两百年的军事大权,将会遭遇什么样的压力,与其事后跟朝廷掰扯,不如先做好姿态,做出尊重满人统治的举动,让朝廷放心。

此招,甚高。

在对下级关系的处理上,曾国藩也是手段高明。

太平天国后期,侍王李世贤曾率两路大军围攻曾国藩的大本营——祁门。两军最近的时候,不到几公里。情况危机之时,湘军的很多幕僚都选择离开避险,曾国藩见状没有对这些人站在道德高地进行批判,而是准许他们出走,还发放三个月薪水,并许诺等形势好转后,再来门下,依旧收留。这个举动让许多幕僚十分感动,有的放弃了离开,与曾国藩一起坚守。

高,真的高。

说完对曾国藩处世哲学的感悟,再回过头来说说“斗争”。

为了剿灭太平军,清廷不得不将权力下放到地方,而这一放,绝对是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

前面说过,平定太平军的地方势力主要有三派:第一派是曾国藩的湘军,曾手下的兵员将领基本都是他自己招募来的;第二派是左宗棠为首的老湘军,是从江忠源那里继承下来的部队;第三派,就是李鸿章的淮军

李鸿章是如何从湘军体系分离出来的,其中之故事有机会可单独论述,此不赘述。

简单来说,淮军的成立,也是因为李秀成对江南大营的扫荡,太平军因而得以突破封锁,进入上海附近。清廷为了在长江出海口附近有一支牵制太平军的力量,让李鸿章在英国势力的支持下,越过太平军防区,直接在上海附近组建淮军,像楔子一样钉如太平军各方势力的结合部。

由于跟英国人结合的十分紧密,李鸿章的淮军一度势如破竹,在攻陷李秀成的苏州府后,淮军兵分两路,一路攻伐无锡,一路南下进入浙江北部。

而浙江北部是左宗棠的地盘。

其实自清廷将统军实权真正赋予曾左李这几位大员后,这几派之间,由于互不隶属,又缺乏协调机制,一直有摩擦产生。

淮军进入浙江境内的时候,身为闽浙总督的左宗棠正率军在钱塘江东岸的富阳、萧山休整。左的兵力不算充裕,他虽然有渡江攻伐杭州的战略,但无奈军队连年苦战,只能先休整一番再说。因此,他只能看着李鸿章的势力进入浙江,自己无能为力。

1863年,湘军主力在曾国荃的率领下完成对天京,也就是南京城的合围,太平天国进入倒计时。

清廷这些地方势力的关系也更微妙起来。

湘军肯定是不想把攻陷天京这个惊天之功落入他人之手,但淮军那边眼看着“聚宝盆”就在眼前,肯定也想分一杯羹。

虽然曾李之间有师生之谊,但这两位大人物之间的君子风度,无法阻挡手下人的摩拳擦掌。李鸿章的得力干将刘铭传甚至直接叫嚣:

“湘军算什么?他们要是敢阻拦,老子先解决他们!”

曾国荃那边更是十分露骨的向手下喊话:

“他人至矣,艰苦两年以与人耶?”

曾国荃的这个“他人”,肯定说的不是想救援天京的李秀成。

清廷的权力刚刚下放,各个势力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开始打起了小算盘,这也是日后民初军阀割据的原点。

不过李鸿章还是按住了手下,没有跟老师抢夺攻陷天京的功劳。

但曾国藩的老冤家左宗棠就没那么客气了,虽然左肯定是赶不上打天京了,但他可以通过别的方式恶心曾。

在初悉湘军攻陷天京时,曾国藩就迫不及待地从安庆以六百里加急红旗报捷奏折对皇帝说:“城破后,伪幼主积薪宫殿,举火自焚。”到南京后,又两次提及“洪福瑱以十六岁童,纵未毙于烈火,亦必死于乱军,当无疑义”,“以为洪福瑱必死于乱军无疑矣”。

后来,左宗棠在围攻湖州时,发现洪天贵福并未在天京自焚或被杀,还好好地活着呢,就参奏了曾国藩一本。曾国藩很是狼狈不堪,但仍强词夺理地说:“或洪福瑱实已身死,而黄文金伪称尚存,亦古来败贼常有。”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曾与左的交恶公开化了。

但有种观点认为,曾与左的交恶,并非只是互相瞧不上和争权夺利,而是通过两位头等功臣的“不和”,旨在解除清廷对汉族大臣的猜忌、疑惑。

《实说太平天国》的作者也认为:

“盖以曾、左的器度,决不会以斗筲事相恶持久的。”

从古自今,有功之臣多没好下场,这就是帝制中国的定理。但唯有晚晴的这一波“中兴之臣”,全部荣誉等身,也一直为朝廷器重。

这不是说清廷开始“文明化”了,而是曾、左、李几人,实在是太聪明了。

就冲这“觉悟”,那个天天想着怎么陪老婆打孩子的洪秀全,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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