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记者 侯佳欣 韩金序 实习记者 张瀚允)顶着中午的烈日,拨开齐腰高的杂草,走进呼伦贝尔额尔古纳市郊的一处荒地,王学艳仔细分辨着每一株植物,大籽蒿、黄花蒿、蒙古蒿、猪毛蒿、狭叶青蒿、艾蒿、藜(灰菜)、地肤、反枝苋、车前、苍耳……从事变态反应临床工作近40年,她对这些生长在草地里的“过敏原”如数家珍。

8月10日至16日,作为“京蒙协作重点专科建设”项目举措之一,由植物学、医学等国家重点专科领域专家组成的联合调研团队在内蒙古进行植被调研,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中心主任王学艳正是今年的带队专家。

“这个就是大籽蒿,是当地最常见的一种致敏性草本植物。”王学艳抓过一株蒿草,在手背上轻搓了几下,霎时留下了一片细细的黄色粉末。“这些植物每年7-8月进入爆粉期,花粉易引起过敏反应,因此夏秋季是当地过敏性疾病的高发期。”

这二十年来,她带领团队去往乡村、山林和大草原,采集了众多蒿草、豚草等植物标本。截至目前,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中心在气传花粉监测领域走在国内前列,先后在北京、内蒙古、河北省、新疆、辽宁等地建立186个花粉监测点,初步形成了中国北方花粉监测网络。如今,“五位一体”防控策略,在180家医疗机构推广应用。

藏在草原植被里的致敏“元凶”,满洲里花粉过敏调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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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在草原植被里的致敏“元凶”,满洲里花粉过敏调研

藏在草原植被里的致敏“元凶”

“这个是车前,也是一种常见过敏原。”在草地里走了一会儿,王学艳眼前突然一亮,在一株植物前蹲了下来。

“给我拿把剪子,剪下来带回去做成标本,给当地医院做科普展示用。”只见她利落地将一株完整的车前从根部剪下,说话间,王学艳连打了几个喷嚏:“下次得记住戴口罩,不然我也要过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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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11日,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中心主任王学艳(右一)带领团队在内蒙古额尔济纳进行植被调研。毛会彬摄

这是王学艳今年第五次来到满洲里。

这座位于中、蒙、俄三国交界的北方边境小城,属于温带半干旱大陆性气候,植被丰富,种类繁多,繁茂的草原植被带来富庶和美丽的同时,也带来了人类罹患变态反应性疾病的过敏原。

今年5月,在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中心专家团队的帮扶下,满洲里建立了3个花粉监测点,分别位于市区的东、西、南部,并在满洲里市人民医院成立了变态反应(过敏)科。每次来到这里,王学艳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草地里进行植被调研。

“过敏原就散布老百姓的房前屋后、田间地头、学校周边、公园、公路两旁等,只有了解这些,医生才能对症下药。”王学艳说,识别当地致敏性植物的主要种类,摸清其生长规律和开花周期,结合花粉监测,加强科普宣教,为精准诊疗提供科学依据,并为当地制定除草和过敏预防相关政策提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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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里市的一所学校前,蒿属植物已进入花粉散播期。毛会彬摄

内蒙古地域辽阔,路上的车程往往要三四个小时,王学艳赶到休息的地方时天已经黑透了,还要和团队里的同事一起撰写论文和报告,忙到顾不上吃饭也是常有的。

即使在乘车途中,王学艳也总能一眼识别出路边的致敏性植物,如同探测雷达一般。同行的医生调侃:“别人来到草原都是看风景,我们主任的眼里只有蒿子,看不见别的!”

建在顶楼天台上的花粉监测站

2024年8月10日,满洲里市人民医院花粉监测点监测到的花粉浓度为1690/1000mm2,这是开始监测以来花粉浓度最高的一天。

“那天我一整个下午都坐在这数,一刻没挪窝。”满洲里市人民医院变态反应科护士薛文乔向记者展示了她的记录本,日期为8月10号的那一页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正”字。

满洲里市人民医院的花粉监测器放置在医院的顶楼天台,监测器所在地必须四面通风,无遮挡,且高于围墙边缘40公分,这是王学艳的要求。

每天早上9点,负责“取片”的护士会登上13楼天台,走到位于天台边缘的监测器前,将放置在圆盘中心的载玻片取出,再换上新的载玻片,取下的载玻片标本则会交给薛文乔,由她读取和记录前一天的数据。

2024年6月5日——薛文乔清楚地记得,那是满洲里市人民医院开始花粉监测的第一天,从那天开始,她的日常工作被划分为规律的两个部分。

上午,她在变态反应科的皮肤点刺试验室里,为前来就诊的患者检测过敏原,将经过纯化的不同种类致敏原液体滴入患者前臂,再用点刺针轻轻刺入皮肤表层,观察15分钟后患者的皮肤变化。

下午,在一墙之隔的花粉监测室,她先用酒精灯加热标本,再将玫红色的染色剂均匀涂抹在载玻片上,静置一段时间后,将载玻片放置在显微镜下,先用10倍镜观察,找到花粉颗粒,再放大用40倍镜分辨种类,统计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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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12日,满洲里市人民医院变态反应科护士薛文乔正在读取花粉监测标本。毛会彬摄

“老师教我们一行接一行蛇形地看,一点点挪玻片,每一个角落都不能落下。刚开始不熟悉花粉形态和种类,就把王学艳教授的书放在旁边,边认边记,现在时间长了,蒿属、藜/苋科植物的花粉一眼就能认出来。”薛文乔说,读取完一张采样的载玻片一般要花费近三个小时,然后我们会按类别做好记录并上报,由医院向市民发布每日的主要致敏花粉浓度播报。

王学艳说,通过掌握致敏花粉飘散的规律,可以预测花粉高峰期的到来,为防治花粉过敏提供科学依据,为百姓的出行提供指导。

过敏防治仍然面临“缺医少药”

进入8月以来,来满洲里市人民医院变态反应科就诊的患者明显增加,症状以眼部、鼻部症状为主,其中三分之一的患者伴发不同程度地咳嗽、喘憋,部分出现皮肤瘙痒,少数伴有头痛、乏力等。

8月12日至15日,王学艳团队在满洲里人民医院出诊。面对患者,王学艳总是会不厌其烦地询问其症状、过敏史,最多的时候要问20多个问题才会下诊断。12日中午12时许,王学艳刚脱下白大褂,正准备洗手去吃午饭。一位老人推开了诊室的门,一左一右牵着一双外孙。

杨大爷说,外孙今年10岁,从前年夏天开始出现过敏症状,晚上睡觉只能用嘴呼吸,凌晨四五点钟喷嚏不断,最多一次连着打了10个还停不下来;外孙女11岁,花粉过敏四年,去年出现哮喘,有时候正在学校上课就突然喘不上气了,只好中途停课回家或到医院吸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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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里市人民医院,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中心主任王学艳(左三)正在问诊患者。毛会彬摄

“病人多,医生少,精准防控体系是一片空白。”曾在内蒙古做过五年赤脚医生的王学艳说,这是大多数基层医院不得不面临的窘境,不是他们不想治,而是治不了。

王学艳介绍,针对季节性花粉过敏的治疗,可根据当地植被的特点,在花粉高峰期提前两周进行预防性用药,在花粉高峰期则以药物控制、对症治疗为主,进入缓解期后再进行特异性免疫治疗。然而,治疗用药带来的经济负担则是另一重难题。

“比如奥马珠单抗,这是一种能够有效控制和缓解花粉过敏引起的鼻炎、哮喘等症状的靶向生物制剂,1000多元一支,作为医保限制性用药,只有6岁以上中重度哮喘的患者及12岁以上慢性荨麻疹患者可以用医保报销,多数季节性花粉过敏伴随轻度哮喘的患者则只能自费。”

王学艳说,此外,脱敏治疗整个疗程约花费2万-3万,尚未纳入医保报销范围;过敏原检查的收费标准也亟需得到规范。“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组织几次培训和讲座就能完成的,必须在当地建立一套完善的诊疗体系,这往往需要多个部门共同协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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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里市的工人正在除草。毛会彬摄

北方花粉监测网络初成型

走进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中心,走廊两侧张挂着一幅幅植物壁画:柏树、桦树、杨树……这些看起来十分精美的照片,在变态反应科中却是最常见的过敏原,可以让部分人群产生流涕、眼痒、喘息等症状。

2013年,王学艳牵头创建了中国北方花粉过敏性疾病“五位一体”精准防控体系,通过花粉监测、植被调研、流行病学调查、医生规范化培训、百姓科普宣教的方式,全方位防治过敏性疾病,推动过敏性疾病由治疗为主转向预防为主。

为了摸清过敏性疾病的人群信息,2015年王学艳带领团队在内蒙古草原地区开展花粉过敏流行病学调查。她介绍,内蒙古草原地区过敏性鼻炎自报患病率平均达32.4%,个别地区高达52.9%。

十年过去了,如今王学艳几乎走遍了内蒙古大大小小每一个盟、市。“京蒙协作重点专科建设”项目在北京市卫生健康委员会、内蒙古卫生健康委员会高度重视下,满洲里市市委市政府、卫生健康委员会及相关部门积极推动下,北京世纪坛医院和满洲里市人民医院共同努力下,自2024年5月25日启动,不到三个月的时间,过敏性疾病“五位一体”精准防控体系工作有序进行中,初见成效,目前已诊治过敏性疾病患者1000余人次。不仅服务了当地百姓、外地游客,还为邻国病友提供了优质的医疗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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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8月11日,北京世纪坛医院变态反应中心主任王学艳在内蒙古额尔济纳进行植被调研。毛会彬摄

尽管早已过了退休年龄,但王学艳没打算停下来。这一次来满洲里,她又在几天的调研中发现了很多新情况。“等回去我得好好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形成个调研报告,给当地做参考。”

离开的那天日头很足,还起了风,街上有人带起了口罩、鼻罩,偶尔还能听到几声咳嗽和喷嚏。直径不到30微米的花粉,肉眼难以察觉,却足以扰乱一个人的正常生活。这样的日子每年从7月-9月,要持续三个多月,直到十月草木凋零。

看着过敏的行人,王学艳的思绪也被拉回了几天前,“每年夏秋可真难熬,没办法就得去外地‘躲敏’,这啥时候是个头……”王学艳无法给出一个具体答案,但是她坚信,这一天并不遥远。过去几年,内蒙古多地开展除蒿行动,减少致敏花粉近距离的接触,是一种有效防护措施;各大医院的变态反应专病门诊的建设也已成效初显,很多患者不用再走回头路能看上最对症的门诊……

“总有一天,他们不必因为这一株小小的蒿草而背井离乡,这一天一定会来的。”随着飞机缓缓攀升,广袤的草原渐渐隐没于视野的边际,王学艳的心中暗自低语,眼神中满是对未来的坚定与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