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张祜的赞蜀诗
和“宋蜀刻唐人集”
刘 火
张祜(约792年—约853年),字承吉。唐代诗人,清河(今邢台清河)人。其家世显赫,时人称作张公子。《全唐诗》五百一十、五百一十一两卷共录张诗349首。张最有名的诗是“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宫词两首》之一),“杜牧深重之”(清人语)。关于张的行迹,主要有两种。一种是与张同时代人皮日休的《论白居易荐徐凝屈张祜》(《全唐文》卷七九七),皮文大意讲张“作宫体诗,词曲艳发……合噪得誉”,又为白居易推荐徐凝而贬损张祜抱不平。一种是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六《张祜传》,《张祜传》大意说张“乐高尚,称处士,骚情雅思”“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传入宫内,唐皇问及元稹张诗如何,元稹答:“张祜雕虫小巧,壮夫不为,若奖激大过,恐变陛下风教。”元稹与白居易,时称“元白”,为9世纪初唐诗中兴的领袖。“元白”双双不喜张祜,也算得上唐诗史上的一桩公案。从此,张便不受官方待见,寓居苏州,游冶扬州、杭州等大都市,摹写山水,题咏名寺名园。394首诗里,“题”某某寺庙、某某名山、某某园林就多达近90首!
唐朝诗人张祜塑像
据这两种史料,张并没有到过蜀地,但是张祜涉及蜀地的诗,竟有10首之多,诗名分别是:《送蜀客》《发蜀客》《送人归蜀》《送杨秀才游蜀》《送杨秀才往夔州》《送人归蜀》《送曾黯游夔州》《送李长史归涪州》《听李简上人吹芦管三首》《黄蜀葵花》。这10首涉及蜀地的诗,有蜀地的山川地理、有蜀地的人文历史。《送蜀客》是一首五古,全诗如下:
楚客去岷江,西南指天末。
平生不达意,万里船一发。
行行三峡夜,十二峰顶月。
哀猿别曾林,忽忽声断咽。
嘉陵水初涨,岩岭耗积雪。
不妨高唐云,却藉宋玉说。
峨眉远凝黛,脚底谷洞穴。
锦城昼氲氲,锦水春活活。
成都滞游地,酒客须醉杀。莫恋卓家垆,相如已屑屑。(引诗除注明外皆引自《全唐诗》卷五百一十、卷五百一十一)
诗中的地标岷江、嘉陵、三峡、峨眉、锦城、锦水、成都,诗中的人文历史哀猿、高唐、卓家垆等,都显示了诗人张祜对蜀地的稔熟,而且极其自然地将这些标识嵌套在诗中,成为知蜀地的、重要的蜀地人文地理;也让不知蜀地的、感受蜀地人文地理的优美悠久。《听李简上人吹芦管三首》开头即写道“蜀国僧吹芦一枝,陇西游客泪先垂。”《黄蜀葵花》写道“名花八叶嫩黄金,色照书窗透竹林。无奈美人闲把嗅,直疑檀口印中心”。我们知道,唐宋两季,蜀僧极其有名。佛教中国化的一代高僧玄奘(602年—664年),早年剃度于成都大慈寺;书法在日本享有极高声誉的高僧贯休(832年—912年),后为蜀王王建的座上宾。张祜写蜀僧,可见诗人对蜀僧音乐天才的由衷赞美;蜀葵是蜀地最有名的原产植物,远在江南的张祜都知晓,可见诗人对蜀地风物一往情深。
在唐300年间,尽管蜀地并非一直太平,如永泰元年(765年)内乱,即普州刺史韩澄杀剑南节度使郭英乂;又如大和三年(829年)南诏血洗抢掠成都等,但与盛唐时的安史之乱和晚唐时的黄巢之乱,蜀中之乱并不构成关系全局的动乱。也就是说,整个蜀地并没受到太大的冲击。盛唐时的唐玄宗、唐末时的唐僖宗两帝,因京城或北方之乱先后“幸”蜀之事,蜀地成了大唐帝国最后的“诺亚方舟”。正是蜀地的大致安稳,给予了蜀地诗人特别是入蜀诗人某种意义上的诗之摇篮,得以施展自己的才情。无论是高官如高适、严武、韦皋,还是小吏闲职如杜甫、李颀,无论是大儒如仲子陵,还是高僧如贯休,在蜀一地,留诗史册。即便与蜀稍有接触的王勃、元稹一样为蜀地留下诗文。连从未入蜀的张祜对蜀地也无限地向往。《送人归蜀》写道:
锦城春色溯江源,三峡经过几夜猿。
红树两厓开霁色,碧岩千仞涨波痕。
萧萧暮雨荆王梦,漠漠春烟蜀帝魂。
长怨相如留滞处,富家还忆卓王孙。
这首诗,可能是张诗涉蜀诗最好的一首了。诗中的意象、境界、写景、抒情、格律不输唐诗选本最有影响的《唐诗三百首》里的七言律。遗憾的是,《唐诗三百首》没有选(《三百首》选了张祜五言《何满子》一首即《宫词二首》第一)。就是这首七律,宋蜀刻唐人集《张承吉文集》里,与清人编的《全唐诗》有异。宋蜀刻唐人集《张承吉文集》的这首诗诗名不叫《送人归蜀》而叫《送李兵曹归蜀》,全诗如下:
锦城春棹沂涳源,三峡经过几夜猿。
红树两厓开日色,碧岩千仞涨波痕。
萧萧暮雨荆王梦,漠漠春烟蜀帝魂。
长怨相如留滞处,富家还忆卓王孙。
两版本除颈联、尾联相同外,首联、颔联都不同。于是便涉及这则小文的另一话题:“宋蜀刻唐人集”。笔者曾有一文《开天辟地的宋蜀刻》(中央党校《学习时报》2019年9月16日),文中写道“无论造纸还是印刷,中国都曾为世界的发祥与先声之重要一地。在这一文明的进程中,蜀地曾写下中国印刷史极为重要的一页。近现代出版业巨匠张元济在1939年6月出版的《图书季刊》上发表的《实礼堂宋本书录序》说,‘越八百余年雕版兴。人文蜕化,既由朴而华,艺术演进,亦由粗而精。故昉于晚唐,沿及五代,至南北宋而极盛。西起巴蜀,东达浙闽,举国临官廨、公库、郡斋、书院、祠堂、家塾、坊肆,无不各尽所能,而使吾国文化,日趋于发扬光大之境。’在张氏的这段关于中国印刷史对中国文明的重要作用的阐述中,有一个关键点讲的是:中国已有的800多年的雕版印刷起于‘巴蜀’”。佛家大部头典籍最早也出自蜀地刻本,现代版本学大家吕澄在1943年3月出版的《雅言》上发表的《宋藏蜀版本考》里说,“宋版释藏始雕于益州,通称蜀版”。此处所说的“益州”,除了今大成都之外,还包括成都周边的眉山、绵竹等。“蜀版”成了中国书籍史、中国古籍版本史上的重要术语,具有重要地位。由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据北京图书馆藏宋蜀刻影印版框尺寸悉准原书”影印的“宋蜀刻本唐人集丛刊”共48册(后又几次重印),其中就有《张承吉文集》。
关于“宋蜀刻本唐人集丛刊”,当代古籍大家李致忠1978年在《张承吉文集》的《跋》中说:蜀地所刻唐人文集大概有两个系统,即北宋与南宋,前者半页11行有骆宾王、李白、王维等,后者半页12行有孟浩然、李长吉、刘梦得、元微之等。《张承吉文集》即半页十二行。《张承吉文集》目录首页有印六枚,其中官印“翰林国史院官书”“北京图书馆藏”和私印“祁阳陈澄中藏书记”(陈澄中,1894年—1978年,近代藏书大家),表明这册宋籍善本庋藏有序。《张承吉文集》的初刻自南宋初的眉州(今眉山)。正是这些宋蜀刻唐人集,为南宋之后的唐诗选本和全唐诗提供了重要的资源。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说南宋计有功的《唐诗纪事》、明初高棅的《唐诗品汇》和明末胡震亨的《唐音统签》(此书为《全唐诗》之前录诗最多的“全唐诗”)的原始资料一部分来自宋蜀刻,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宋蜀刻唐人集,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最多、最早也保存最好的唐人集。
关于张诗辑录,还有一事:《全唐诗》两卷辑349首,南宋初蜀刻十卷本《张承吉文集》辑诗369首。这就有一个问题,《全唐诗》为清人所辑,而《张承吉文集》为宋人所辑。后人辑录的怎能少于前人辑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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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成都日报》2024年8月27日第8版
作者:刘 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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