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9月,距日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已经过去一个多月,重庆的达官显贵们争前恐后忙着去日占区进行“劫收”大业,陪都一时间竟有些车马冷清起来。

这个月下旬,重庆的美国校级军官招待所突然接到戴笠从上海打来的长途电话:将招待所的楼房打扫干净,家具尽量布置好一点,调一个排的士兵和一个班的便衣警卫在外围把守,厨师佣人也一并安排妥当。

挂断电话,接受命令的军统特务不禁暗自嘀咕,阵仗这么大,看样子又有哪位贵客要住进来。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摇了摇头,能被安排住进这地方,身份贵则贵矣,但肯定不会是客人。

提起“美国校级军官招待所”大家可能没听过,但如果提起它的另一个名称“白公馆”,大家肯定如雷贯耳。这里原来是看守所,后来改成供“中美研究所”美国军官住宿的招待所,随着抗战即将结束,逐渐又变成关押政治犯人的看守所。在这之前,白公馆的住客有叶挺将军,之后还有杨虎城将军、江姐等人。

第二天上午,戴笠带着客人降落在重庆九龙坡机场。

之所以选这个机场,说起来也有讲究。当时重庆有几处机场,最常用的有白市驿机场、九龙坡机场,珊瑚坝机场;其中白市驿机场被美军征用,目前还没交还;戴笠的专机平常最喜欢停在坐落在市区的珊瑚坝机场,这次却一反常态,原因无非是九龙坡机场人少且警卫森严。

戴笠想低调,或者说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现在和谁在一起。

谜底很快揭晓。飞机降落,舱门打开,为首的客人赫然是汪伪政府的三号人物,大汉奸周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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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佛海其人

熟悉我党历史的人,肯定对周佛海这个人不陌生。周佛海是我党最早的党员之一,还参加过一大,是一大里唯一一个从日本回国参会的代表。

不过这之后他就与我党渐行渐远了,因为他突然成学霸了。

周佛海是留日学生,最开始读的是鹿儿岛第七高等学校。在民国留学生的鄙视链中,留欧的鄙视留美的,留美的鄙视留日的。而且周佛海所读的鹿儿岛第七高等学校在日本也不是啥拔尖的学校,含金量跟老蒋就读的振武学校不相上下。

也正式在此期间,周佛海在日本接触了共产主义,成为了留日学生组织的共产主义小组,并最终作为代表被派往国内出席一大。

在这之后,周佛海体内的学霸之魂开始熊熊燃烧,考进了东京京都帝国大学。这学校现在在日本都还是上流社会的入场券,更别说在当时。所以突然前途光明的周佛海对党内活动也不再热心,久而久之,向组织申请脱党。

1924年,学成归来的周佛海被时任国民党中央宣传部长的戴季陶看中,当了戴的秘书,从此加入了国民党。戴季陶也是留日出身,与蒋介石关系匪浅,相互之间托妻献子的交情,有了戴季陶这颗大树,周佛海开始在国民政府平步青云。

到了抗战爆发,周佛海已经官至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兼宣传部长,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但这时候,周佛海却对抗战的前景产生了消极悲观的情绪。他是留日学生出身,受的是日本的教育,耳濡目染也全是日军强大不可战胜的假象。特别是抗战爆发之初,我们由于两国国力相差悬殊,被迫进行战略防御,以空间换取时间,而这更加让觉得前景不妙。

既然打不过,那只能托庇于日本人。就这样,周佛海与抱着同样心思的汪精卫走到了一起。二人于1938年12月,由重庆借道昆明,飞往越南河内,公开投敌。

事实上,在抗战之前,周佛海与汪精卫关系并不紧密,甚至还属于不同派别。汪精卫属于国民党内的改组派,而周佛海则被世人认为是“CC系”。

后来汪伪政府内部也有不少人攻讦周佛海是“CC系”派来的卧底,因为二人所处的派别不但没有渊源,反正互相仇视。

因为对于周佛海追随汪精卫投日这一行为,并不能说他是汪的党羽,只能说周佛海确实很“精日”。

作为汪伪政权的三号人物(实际权力是二号),抗战胜利后应该被当作汉奸清算,为什么戴笠会把他转移到大后方,即使是软禁也给这么高待遇呢?

这还得从之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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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首鼠两端

据周佛海所说,汪精卫离开重庆时,给蒋介石写了一封很长的信,信是等他到了越南后才送到蒋介石手里。在信中汪精卫向蒋介石分析当今国际国内形势,还说他离开有不得已的苦衷。并向蒋介石强调,如今国土沦丧大半,精华地带已经失去,光靠后方几个省恐怕难以支撑,不如分途拯救国家,让蒋介石作为国家领袖担当起抗战的重任,而他自己则从敌人内部拯救国家,苟且图存委曲求全。末了还请求蒋介石谅解。

汪精卫这是在搞两头下注,一面当汉奸一面想在蒋介石面前留个善缘。至于蒋介石有没有谅解他,从抗战胜利后老蒋挖了他的坟来看,怕是并没有。

但老蒋自己何尝又不是在两面下注?

1940年,蒋介石当面交给唐生明一个任务,让他去南京、上海活动,打的是招降汉奸的旗号。表面上这是所谓挽救民族危亡、战胜日军的一种策略,实际上大家懂的都懂。

唐生明是花花公子,交友广阔,包括汪伪政府好多汉奸都跟他关系要好,但他不是特务,秘密潜伏根本不可能,所谓活动只能是公开性质的。而南京、上海当时是敌占区,一个国民党官员用什么方法才能在敌占区公开活动?用一句话来概括,这叫奉旨当汉奸。

而在敌人眼皮子底下,实际上就相当于当了个传声筒,在双方不适合直接接触的时候可以互通有无。

唐生明到南京后没多久,就开始与周佛海互通有无起来。

周佛海在汪伪政府官职头衔一大堆,这里就不一一列举,总之既管财政又管警察还管特工,比在重庆时无论是财力还是权力都提升不少。

但到了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开始左支右绌起来。所谓春江水暖鸭先知,日军暴露出的疲态作为汉奸的周佛海最先感受到。他惯会见风使舵,知道日本人快不行了,又开始朝秦暮楚,藉此与重庆方面又产生了联系。

周佛海作为汪伪政权的三号人物,分量够重,重庆方面也希望在汪伪政府内部发展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于是郎有情妾有意,双方开始眉来眼去起来,戴笠和周佛海一度兄弟相称。

当初周佛海出奔越南只带走了妻子,将自己的母亲和岳父丢在重庆,后来重庆方面将其母亲岳父关押在息烽集中营。自从双方产生联系后,戴笠经常派手下探望优待二人,周佛海从上海寄过来的钱物也能顺利送到。

甚至周佛海母亲死后,戴笠亲自去灵前代替周佛海充当孝子哭丧。

而周佛海也投桃报李,成功帮重庆方面除掉了76号头目李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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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卸磨杀驴

到了1945年,日军的失败已经不可逆转,投降只是时间问题,但这个时候对重庆方面的局势却是极为不利。因为苏南苏北都有新四军活动,而国军却远在大后方,从空间上来看,重庆方面就算手再长也够不到胜利的果实。

这个时候老蒋也顾不上脸面了。于是一夜之间,原来的汪伪政府三号人物周佛海,摇身一变成了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上海行动总指挥。

他的任务只有一个,调动自己的力量,在东南地区布控设防,严禁新四军向南京、上海靠拢。周佛海生怕完不成任务,因为直接归他掌控的武装只有3000人左右。他一面请上海日军司令部出兵协助,组织新四军进入上海,一面又让唐生明带兵维护城内治安。

在周佛海的全力配合下,老蒋成功达到了抢占南京、上海的目的。而在光复之初,周佛海也一度成了重庆方面的座上宾,到处忙前跑后协助接收日军汉奸的财产。

可蒋介石虽然放过了周佛海,舆论却没有。大汉奸周佛海摇身一变成为党国要员的消息传出,一时间物议沸腾,老百姓强烈要求处置这个大汉奸。面对外面的汹涌流言,蒋介石也不要死保周佛海,但更不能立即把他杀了,这样会凉了一些人的心。

于是决定冷处理,先找个离得远的地方关起来再说。这也是戴笠偷偷摸摸带周佛海去重庆,生怕别人发现的原因。

周佛海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就像擦脚布一样,被丢弃了。这次来重庆,名为避风头,实为软禁。但他并没有办法,毕竟人在屋檐下。

戴笠还算够意思,没有直接撕破脸,特地交代手下要尽量满足“客人”的需求,周佛海在白公馆吃穿用度什么都有,除了自由。

直到戴笠遇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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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馆

四、接受审判

戴笠死亡的消息是周佛海自己从报纸上看到的,毕竟当时军统内部正忙着争权夺利,可没人有闲功夫告诉他。

刚看到的一瞬间,周佛海愣怔半晌,突然放声大哭,边哭边说:“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完了。”,一整天连饭都吃不下。他在汪伪政府时主要通过戴笠与重庆方面接触,戴笠就相当于纽带,更何况,戴笠好歹还跟他有一份香火情,换了别人,谁理你啊。如今戴笠去世,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不出他所料,戴笠死后,郑介民当了军统局长,毛人凤当了副局长。他们俩之前与周佛海可没什么接触,更犯不着照顾他,一切都公事公办。

在重庆被优待了一年,1946年9月下旬,周佛海等人被转移到南京,这下真正住进了看守所。

1946年10月21日,南京首都高等法院开庭审理周佛海的案件。法院起诉周佛海的罪名是:“通谋敌国,图谋反抗本国”。

在民国官场上浸淫半辈子,周佛海太清楚里面的门道了,虽然是法庭,但如果你真跟法官讲法律,那你就输了。要想减轻处罚,非得上面有人保,可现在戴笠已经死去,谁会冒着沾一身腥的风险来保他?

周佛海只好在法庭上胡搅蛮缠,他将起诉罪名改成“通谋敌国,图谋有利本国”,后面又改成“通谋本国,图谋不利敌国”。并当着众人面举出他与戴笠、蒋伯诚(抗战期间蒋介石派驻上海的秘密代表)、吴开先等人密切联系的例子,后来根据重庆方面指示如何如何办事等等。

他的陈词虽然获得旁听席一片掌声,然并卵,法院仍然判他有罪,并宣布择期宣判。

到了宣判的时间,这次法院吸取教训,并没有让无关人等旁听。因为上次他在陈词中列举的日伪时期上海物价竟然比现在还便宜,这一点引起了旁听席很多人的共鸣。因为抗战胜利后,党国大员们完全把南京这个首都当成了敌国,捞起钱来一点也不顾念同胞之情,导致物价腾贵,以至于让好多老百姓产生如今还不如日伪时期的感觉。

这次审判中,周佛海被判处死刑,据说被判死刑的原因也有他乱说话这一条。

既然已经终审判决,按照正常程序,周佛海应该静静地体验人生倒计时,等待执行的那天,再无转圜余地。

可有些事情就是出人意料,就在几个月后,蒋介石以国民政府主席的名义下了一道特赦令,说周佛海在1941年以后数次主动投诚自首,虽然当时政府没有明文接受。但在1945年8月19日军统又将他的投效书转呈上来,说他准备拿出实际行动,确保京沪一带秩序。

最后将周佛海由死刑减刑为无期徒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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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钱能通神

周佛海是第一个获得特赦的汉奸,而且特赦令里面明显有矛盾之处,所以惹来的非议也更多。

比如特赦令里所说的“屡经呈请自首,虽未明令允准”。周佛海当时在日占区,在上海,只能暗中联系,如何能“明令允准”?还有“1945年8月19日军统续为转呈,该犯准备事实表现......”,日本政府是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的,周佛海怎么会在日本投降4天后才有事实表现?投降后的事实表现能叫反正?

就周佛海被特赦这件事,市井众说纷纭,但无一例外,大家都表示“钱能通神”。

后来解放后这件事才真相大白。

周佛海被审判前后,他的老婆杨淑慧一直在四处活动,想为周佛海减刑,但四处碰壁,不是没找对人就是找的人他不放心。

后来一个吴姓商人找到杨淑慧,说戴笠死后军统局由郑介民当局长,只有通过郑介民才能救你老公。而想通过郑介民,得先过郑介民夫人那一关。

郑介民本人不收钱,只通过他老婆收,这在当时的官场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而且这个吴姓商人经常与郑介民夫人做生意,用现在话说就是郑夫人的白手套,所以杨淑慧相信了他。

吴姓商人张嘴就要500根金条(5000两黄金),杨淑慧是商人家庭出身,岂会不知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道理?她表示全部身家加起来也不够十分之一,最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约定150根金条达成交易。

但结果周佛海仍然被判死刑,这下杨淑慧不干了,哪有拿钱不办事的道理,于是找上郑介民家去闹。据说毛人凤还带着杨淑慧去见了蒋介石,因为毛人凤一直觊觎郑介民局长之位,想以此给郑介民上眼药。

最后结果就是,匆匆下达了那道漏洞百出的特赦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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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此时周佛海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任谁落到这步田地身体也不会好。一年多以前还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结果时移世易,沦为阶下囚,侥幸逃过一死但自由遥遥无期。

周佛海病重时,军统派人前去探望。他对军统的人说,虽然他做了些对不起百姓、对不起国家的事,但对委员长和戴先生是尽了一切力量的。并且泪眼娑婆地提出请求:如果死去,希望能在他的尸体上盖一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如此他就无限安慰了。

当然,他这个请求被毛人凤直呼荒唐,严词拒绝。

1948年2月28日,周佛海病死狱中,死后仅一位故人为他送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