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著名画家黄阿忠从小成长在静安。教师节到来之际,他回忆起在静安求学之际,曾有一位重要的美术老师,带领他走上美术学习的道路。
“汪老师家在西康路、康定路口,离我家曹家渡不远,23路电车忻康里三、四站就能到达。六十多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教师节。我常常想起汪老师那灰白的头发,想起那几本美术杂志,想起她在我画作前自豪的模样。”
文、画|黄阿忠
我的中学美术老师
▲(油画)黄阿忠
我从小喜欢画画,没有老师指导,涂涂抹抹乱画一通。那年月课堂外亦有许多画室,类似现在的各类辅导班、高考班,比较知名的有哈定画室、东方画室等,无奈家境没有能力应付辅导班额外的开支;因而只能站在家门口的马路边,倚着那只红色的消防龙头,看车道上来来往往的汽车、货车、自行车和匆匆过往的人群,充满了无尽的惆怅。偶尔看到有背着画板、画具的大人小孩在我面前走过,心里总有说不出的滋味……
进初中后,遇上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师,她是教我们美术的老师汪庆娥。汪老师个子不高,年纪大约四十多近五十的样子,体态有点发福,圆圆的脸,鼻上架了一副眼镜,稍稍有点花白的头发梳理得非常整齐,走在教学楼的走廊上,没人看得出她是教美术的。然而,她确是浙江美院毕业的,潘天寿教过她,具有相当的中国画水平,后来她告诉我主攻的是花鸟。我见过她在上美术课时显露的身手,仅只是几笔勾勒,就把花草、瓜果画得很有味道。
▲静物(油画)黄阿忠
她的美术课很有特色,和现在的中学美术教材不一样。她教我们画中国画,瓜果、花草,循序渐进,从蘸水赋墨开始,然后如何画出浓淡干湿效果,最后用线等等。我记得第一次画的是荸荠(地梨),画法很简单。先蘸淡墨,然后在笔头上蘸浓墨,接着在纸上画个三四公分的墨点。此时,纸上呈现了有浓淡的小圆点,有墨韵,有变化,还有体积感。最后,用线勾出荸荠的头,然后在浓淡交接处拉一条稍带弧形的线。至此,完成了一个荸荠的绘制流程。等到再疏疏密密画上三四个荸荠后,一幅《荸荠图》就成功了。我们也依样画葫芦学着画,不谦虚地说,我肯定是班里画得最好的。在美术课上,她还教大家画许多新的品种,比如青菜、大白菜、芋头、辣椒、牵牛花等等。每周教一个品种,方法大同小异,但共同要注意的是,一是用墨色的浓淡,二是涂勾的顺序,最后,把物体的形状画出来,并三三两两安置在一张大约半张报纸大小的宣纸上,或者是更小一点的宣纸、元书纸上,便大功告成了。
▲清幽(国画)黄阿忠
汪老师的教法比较独特,有新奇感,有趣味性,以至于每个礼拜我都盼着上汪老师的美术课。每次上课,都是精神抖擞地投入,状态极佳。因此,除了我的美术作业总是优秀外,还当了美术课代表,帮汪老师发练习纸、收课堂作业。
后来我发现有课外美术兴趣小组,不过等我知道这个信息时,美术兴趣小组早已开班,且过了招生期。我找到辅导员要求插班,然而因时间已过招生节点而被拒之门外。但是,我的求知心不死,每当美术班上课时,就去趴在教室的窗外偷听、偷看。当然,听是听不见什么的,但看到的不少,那架子上卷发的、大胡子的外国人,我叫不上名字,还有方块、三角、圆锥等等放在桌上,我也不认识它们。
▲静物·黄花(油画)黄阿忠
终于有一次“扒窗”被汪老师发现,她破例让我进教室,把我推荐给班里的老学员,也算是参加了课外的美术兴趣小组。同学们也非常热心地辅导我画起了石膏几何体和贝多芬石膏块面等。我逐渐知道了那些正规的画画器具、教具、石膏等,也知道了那些外国石膏头像的名字。
在一次美术课结束时,汪老师把我叫到一边说,以后没有她的美术课了,“如果礼拜天有空的话,来我家看看画册,你好好画画,可不要半途而废噢。”又顺手拿了一张小纸片,写了地址交给我。我高兴得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忙说:“好的,好的。”汪老师家在西康路、康定路口,离我家曹家渡不远,23路电车忻康里三、四站就能到达。我是步行去汪老师家的,一般来说,我外出都是走路的,连去更远的南京东路朵云轩,基本上也是步行。
汪老师家在康定路上一个小门进去,好像是三楼,木扶梯转了两层,光线较暗,楼梯转弯处还堆放了许多杂物,但进了房间一下子就亮堂了。她的家是一个大统间,最南端有落地钢窗,卧床就靠在窗边,那儿还竖着一个立式的三五牌台钟,我走进房间时,台钟正好“铛、铛、铛”敲了三下。我觉得房子很大,进去看了可算开了眼界(其实,按现在的眼光看,这房间根本不算大)。我不敢贸然去房间参观,只是张望了一下就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汪老师拿了一叠画册,还有许多杂志摊在台上,让我一个人慢慢翻阅。她帮我倒了杯茶后就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抽空又回过头来帮我讲解那一幅幅图画。
▲逝去的风景·寻幽(油画)黄阿忠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我去汪老师家看书,天就暗得快。尔后,毎隔一两个礼拜我都会去汪老师家一次,如饥似渴地看画册、读杂志,常常觉得还没看上几本,天就快黑了。汪老师家的画册、杂志,学校图书馆是没有的,当遇到爱不释手时,汪老师就会让我把杂志、画册拿回去慢慢地学习。尽管汪老师已经不来我们教室上课了,但是我去汪老师家的学习并没有间断,延续着我的特殊美术课。
好多年后,我经历了上山下乡、考大学……最后在美术学院做老师。我记得去寻访过汪老师,可当年就读的学校拆并了,汪老师也搬离了我常去的康定路。
▲愚园路(油画)黄阿忠
终于有一天,发生了戏剧性的一幕,我想应该是缘分吧。那天我在美术馆观看画展,展厅观众不多,我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背影,手上拿着一本小本子,正在对着我的一幅作品临摹。我大步上前一看,果然是汪老师,快三十年没见了。她依然是花白的头发,圆圆的脸上多了些皱纹,鼻梁上还是架着眼镜,短打布衫,收拾得干干净净。我有点激动,问她认识我吗?她没有正面回答,抬头望了我一下,指着她刚才临摹的画说:“这张画的作者是我以前的学生。”神情显然有点自豪。我说:“汪老师,这幅画是我画的。”她朝我上下看了几下,喃喃地说:“不像,不像,变化真大呀。”接着,我们互相说了分别后各自的经历……我忽然又想起那几本美术杂志,于是跟她说:“我还有几本美术杂志没有还给您呢?”她忙说:“不用了,我早就把杂志送你了,如果那杂志能有帮助你的作用,也是我莫大的荣幸。”分手前,她告诉我她搬家了,然后又顺手在本子上撕下一张纸片,写上了她家的地址递过来,放在我的手上……
六十多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教师节。我常常想起汪老师那灰白的头发,想起那几本美术杂志,想起她在我画作前自豪的模样;又想到汪老师画的“荸荠”“青菜辣椒”“毛芋头蔴菇”等,气格高雅、用笔朴实无华而有情,气韵隽永、墨色枯湿浓淡而有韵。
▲荷花(国画)黄阿忠
作者介绍
黄阿忠
1952年生于上海,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油画学会会员、上海市文史研究馆馆员、原上海美术家协会油画艺术委员会主任、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长宁区美术家协会主席、上海市崇明区美术家协会主席,上海大学美术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东风夜放(油画)黄阿忠
编者按:
本栏目来源于1994年2月8日创刊的《静安报》副刊《百乐门》。在微信平台,“百乐门”将以全新形式向读者展示。每周定期推送,换个角度阅读静安。投稿可发至 jinganbao2016@126.com
作者:黄阿忠
图片:黄阿忠
编辑:施丹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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