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晨,河南省灵宝市人。1916年3月生。1937年6月参加革命,1937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全民族抗日战争时期,历任骑兵队长、连长、副营长、侦察参谋等职。解放战争时期,历任团参谋长、团长、师副参谋长等职。先后参加了晋西北战役、百团大战、南下北返、中原突围等数十次战役战斗,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建立了功勋。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军分区副司令员、师参谋长、师长、乌鲁木齐军区副参谋长等职。1955年被授予上校军衔,曾荣获八一奖章、三级独立自由勋章、二级解放勋章和二级红星功勋荣誉章。2008年11月13日在乌鲁木齐逝世,享年92岁。
鏖战鲍峪岭
任 晨
浙 川 城 下
1946年6月底,蒋介石以其对我中原军区部队的重兵合击,发出了全面内战的第一声信号。
我中原军区部队分路突出重围。李先念司令员、军区首脑机关率主力为左纵队,王震副司令员率三五九旅附干部旅为右纵队,日夜兼程,向西疾进。7月14日拂晓,我右纵队已进抵丹江东岸,乃沿江而上,去奔袭鄂、豫、陕的咽喉——荆紫关。
当时,我们七一九团为旅的后卫。部队进至河南渐川城北,团长令我带三营接替前卫部队的警戒,卡住城里的蒋军保安团,掩护中原军区首长和干部旅通过。
我令七连副政指带一个班留在路边等候军区首长,担任联络;之后,便率其余部队迅速进入阵地,接替了前卫部队的警戒。
城里的敌人是盘踞在豫西南一带已有二十余年的老牌地方军阀别挺芳的嫡系,估计有三千多人,可是他们已经被我们前面的主力打怕了,紧闭着城门,不敢出来。城的外壕,约几丈宽,绿盈盈的水足有四五米深,好在又不是攻城,这条满合规格的护城河就自自然然地成了我们阻敌的得力屏障。
雨还是不停地下着,交通壕里的水足有一尺多深。敌人一听到我们在泥水中走动的响声就乱打枪,惊慌的弹丸从上空呼啸而过,象哭丧一样。而我们的火力队也不客气,只要听得门扇响动,或是隐约看到城楼上的人影,狙击手们就狠狠地揍它几枪。就这样,我们把敌人死死看在了城里。
下午一点来钟的样子,忽然听得留在路边担任联络的那个班长在轻声地向谁发问:“副参谋长在哪儿?”我叫了他一声,他便喘吁吁地向我跑来,报告说:“王副司令员来了。”顺手把一封信递到我的手里。
这是按照八路军的老办法,用笔记本扯下来的两张纸折叠而成的一封信,外面也没有注记姓名。我拆开一看,只见头一张上写着: “九团警戒上的负责同志:望派兵一排,即将所附电文赶送旅部,速速出发,不得有误!——王震”我赶紧让那个班长到右边阵地上把他们的连长找来,接着,又看第二张,上面写的是:“王震报中央:部队已进入陕南山地,道路崎岖,人烟稀少,乡保威逼群众对我实行空室清野,强敌前堵后追,部队行动万分困难,请中央随时指示情况……”这时,七连长已经来了,我便将信折起,要他装好,率队亲送旅部。这个精干的青年说了声“明白”,便转身飞跑而去。
七连长走后,我问那个班长:“王副司令员现在在哪儿?”他带着几分忧虑地回答说:“司令员只带了二十来个人,看样子很久没合过眼了,在大庙廊檐下写完信就躺在警卫员卸下的门板上睡了。”我立即要他跑步回去告诉他们副指导员:注意警戒,务必保证司令员绝对安全地睡上一觉。之后,我又去找孔营长,让他从九连调人守住七连的阵地,并告诉部队:七连走了,首长就在身后,担子加重了,更要格外留心,不准敌人出来捣乱。孔繁亮同志说了声“是”,便提起两条泥腿去执行了。我拎一挺重机枪向前移了移,双眼紧盯着城门,两耳谛听着前面的动静,心甩却琢磨起副司令员的那封电报来……
这让我很难理解:半个多月来,我军巧妙地调整了部署,以果决的战斗行动冲过平汉封锁线,胜利地突出了重围,尔后,又连续急行军一千八百多里,粉碎了敌人在高城——天河口一线和唐河——白河一线堵歼我军的计划,如今不是已经基本上摆脱了尾追的敌人么?眼下我们正在奔袭荆紫关,只要把它拿到手,部队或者直出商雒,沿卢灵公路北上,跨陇海,渡黄河,取道太行或吕梁,或者向西北,走商州,出渭华,过关中,这,不是都可以顺顺当当地回到延安吗?可是司令员为什么要说:困难万分……万分紧急呢?
我简直想迷糊了,除了注视城门和悬在半空的吊桥而外,敌我双方的枪声似乎都没有听见,只想快些捉摸出个门道来。
荆 紫 关 前
忽然,有人在背后喊报告,回头—-看,原来是七连的副指导员。他凑到我跟前,低声说:“司令员他们已经向前走了,我带的那个班也跟了上去,首长说,干部旅已经过完,要你很快收拢部队取捷径向北跟进。”听罢,我便隐蔽地撤出了阵地,往北急进。
走了约莫五里多路,雨慢慢停了下来,前面司令员那一行不足四十人的队伍显得十分清晰。我先让孔营长带队拉开三百公尺的距离,然后紧跟了一段,插进了司令员的行列。
司令员骑着骡子,手里提的那根拐棍,一头搭在骡子的脖颈上,勾着头,不住地东摇西晃。有时,他猛一直腰,但很快又摇晃起来。我留神细看,见他面色焦瘦了许多,满面胡须长得很长,裤子上粘了很多泥巴。我很想和司令员拉上几句,可身后有人拽了我一把,回头看时,只见旅的医务科长王逐北同志伸出一个指头晃了两晃,我会意:首长太疲倦了,千万不要惊动。他又轻轻地告诉我:“胡子(人们对王震同志的爱)泻肚好久了,每天总都是六七次,可是他还是一宿营就抱着地图不放手,询问向导,考虑战斗行动,经常顾不上吃饭,得不到休息,真是熬煞坏了……”我又向后看,司令员的警卫员,外号叫“平江佬”的,笑嘻嘻地抢前一步,拉住我的臂膀,从皮包里拿出一盒美国的香烟给我,说:“这是昨天的战利品,也给你一包尝尝。”我又和他轻声扯谈了几句,便紧跟在首长后面走了。走着走着,我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司令员骑的那匹小骡骡吸引了去,心想:嘿!这头小骡不就是我从延安带出来的那个吗?记得过黄河以后,从中央干部大队派了一个老红军到我们支队当参谋长,因为他年纪比较大,而这骡子又最老实稳当,还有几步小走,就把它配给参谋长,一直骑到了中原军区,后来,不知怎么这头小骡骡又和大个子饲养员老刘一起调给了司令员。想当初我们从延安出发,不知带了多少头好骡走马呵!可惜到了广东南雄附近的八面山,在那崎岖的羊肠小道上,却大部丢弃了,如今,倒让这个前穹后重的小胖子逞起能来。你看它那全身发褐、肚子雪白的皮毛,白眼圈,白嘴头,分鼻分眼,直立的耳朵,大大的蹄子,长得多俊!你再看它那黑粗的尾巴轻轻摇摆,稳实的步法不缓不慢,走得多美!真是通人性的好生灵!这样的“德牲”,就适合给疲劳过度的首长骑。我抬头朝小胖子的前头看,见老刘也正向后望,我俩的目光一碰,他就嘻开掉了门牙的大嘴,呲着两颗好看的大虎牙,得意地笑了。不用说,这是因为有人欣赏了他的那头牲口。他张着嘴巴,看样子是又想唱几句晋南乱弹,可是,还没唱出声来就急忙把嘴闭住了,回身瞅了瞅,见司令员并没被他惊醒,这才放心地又朝我笑了一下,转头前进了。
我跟得很紧,不时地望望司令员,希望他能醒来,我好找机会探听点情况,解开那整日压在心头的疙瘩。碰到牲口转弯,或者蹄子敲打石头的时候,他偶尔也醒来一次,强打精神回头看看,间或问谁一两句,甚至还大声打个呵欠,唱上几句家乡戏,可是紧接着就又睡眼蒙眬了。约摸走出了二十里路的光景,“胡子”从牲口上下来了,一面说“真讨厌”,一面向路旁的大石头后面跑,回来的时候,面容虽因疲倦和病魔的缠扰很不好看,比方才可舒坦多了。他笑了笑,点着一支烟,贪婪地吸了一大口,然后说:“不骑啦!讨厌的瞌睡,真该死!”一边走着,一边向我们询问部队的情况,还问我是不是了解这一带的地理人情。我说我家乡离这儿不过三百华里。十七岁那年经过河南灵宝县的朱阻川、芦陵关,到过雒南。还把山区的生产特点、风俗人情、群众习惯谈了谈,首长听得很有兴趣。可是,我那一心要问的问题,却始终没找到提出来的机会,同时,前后有人,担心泄密,又不敢随便提。突然,他左手紧按住肚子说:“不行了,真该死,还是骑上。”就又跨上骡子,象起初一样,一摇一晃地走开了。看到司令员那副疲病交集的样子,我不由想起了几天未见的王恩茂政委和郭鹏旅长,他俩一个多病,一个残废,如今他们又操劳成什么样子呢?……想着想着,不觉又走了二十几里。夜色完全罩住了大地,才到达旅部所在的刘家泉。司令员让一个参谋给我指点了九团的住地,下牲口走进了旅部,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了,才掉头向西北走去。因为没有解开疙瘩,心里总是闷寂寂的。
又走了十几里,我才赶到了团部,颜龙斌团长虽然比我到得早,可是一看就知道,也是刚刚才闲下来的。我进门时,他正斜倚在一块支起的门板上养神,一只脚耷拉在地面上,鞋子还没顾得脱哩,不等我张嘴,他倒先睁开眼了,将身子往里靠了靠,给我腾了个地方,强打精神亲热地说:“老任!快吃一点,睡一会儿,明天可能有仗打。”还没等我往下问,他又说:“今天八团赶到荆紫关,发现敌人正作工事,抓了几个俘虏一问,才知道是胡宗南九十军六十一师的一个前卫团,昨晚刚从西安坐汽车赶来,正在等待他们的主力。现在,七团也调上去了,和敌人对峙着,争取休息一会儿,美美地打一下!”
我胡乱吃了一点就躺下了,心里不住地琢磨,荆紫关是我军北上的咽喉要路,不打开是过不去的,争取明天一早拿下来,大概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可是,一想到这里,司令员那封不寻常的电报,就又在我脑海显现了:……困难万分……万分紧急……这是什么意思呢?想来想去,想不出个结果,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天刚明,接到旅部命令,得悉蒋介石已动员了刘峙、胡宗南两个战区六个军共十个师的兵力,对我进行围追堵截,妄图歼我于商雒地区。现在,九十军正向前赶运,荆紫关之敌续有增加,尾追敌人也渡过了白河,夹击之势已成。我们不改变行动方向,势将陷入背水为阵的境地。因此,军区首长决定:部队折向正西,徒涉丹江,令九团掩护旅部行动,力争在上午九时前全部渡完。
这一来,疙瘩一下子解开了,怪不得司令员在电报里要那样说!(选自乌鲁木齐部队政治部文化部编《三五九旅南下北返纪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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