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刚《绽出与生生》以胡塞尔时间现象学与《易传》“生生”思想形成互释,思路别致,论证精巧,富有启发。前不久,吴飞和丁耘关于“生生”的讨论把《易传》文本带入当代哲学的鲜活发生;现在,朱刚又从现象学角度切入,以“生生”为本源时间性的发生机制,别开生面,深化了论题。无论在现象学中,还是在易学中,时间都是问题的关键。所以,朱刚对“生生”的时间现象学阐释可谓抓住了道枢环中,为现象学的中国展开提供了极好的生发点。

不过,我也有一点补充在此提出,希望有助于问题的推进。海德格尔曾批评此前的意识哲学只看到Bewußtsein中的Bewußt,但对其中的Sein却一无所见。所以,海德格尔时间性不再注目于意识中的时间发生和构造,而是立足于此在在生活世界的实存,通过时间性分析来借问存在的意义。列维纳斯则更进一步,指责海德格尔虽已走出Bewußt局囿,但未超越Sein之限制。在他看来,时间既不是意识构造的对象,也不是借问存在意义的工具。在他看来,时间意识的现象学和存在意义的时间性分析都过于连续了,未能抓住时间中的断裂、间隔、虚空和死亡,以及由此断裂而有的一个一个存在者的相对完整性(“物物一太极”),以及生生死死的代际时间性。

列维纳斯曾言:“在存在中并没有连续性。时间是不连续的。一个瞬间并不是通过绽出而不间断地从另一个瞬间中流出。在其连续中,瞬间——遭遇死亡并复活。死亡与复活构成时间…并在其根基处预设了生育,生育贯穿那构成时间的不连续。”(朱刚译列维纳斯《总体与无限》页261)

“一阴一阳之谓道”之“一…一…”句式,是一个存在者与另一个存在者之间相互断裂、一个瞬间与另一个瞬间相互断裂前提下的连续性。所以,《系辞传》接下来说:“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继是连续,成则是完成、断裂,如瓜熟蒂落,如新生儿剪断脐带。剪断方成,成而后能蕴含“天命之谓性”的种子。剥卦上九所谓“硕果不食”,即此之谓也。

所以,“生生”的具体机制,无不蕴含个体或单个事件(Ereignis)的“成己”(Ereignung),以及在“成己”中蕴含的断裂、死亡、剥落和再生。列维纳斯所谓“死亡和复活”正是《易》卦剥极而复之理。“生生”无不是剥而复生、否而泰生、损而益生、死而生生。故“一阴一阳”之“一…一…”未可总体化为存在之一、连续之一,而必须基于一个一个存在者的不可化约之一,然后乃有一阴一阳、一生一死、一代一代之生生不息。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精彩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