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85年秋天的一个傍晚,蒙古草原上日月同辉,四野寂寥。突然,一匹快马从北方疾驰而来,矻蹬蹬的马蹄声打破了草原的宁静。
这匹快马停在一处面积较大的营帐前。从马上下来了一个信使,名叫穆崇。
此时,营帐内只有一对年轻的母子。
穆崇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称自己奉主人梁眷之命,特来告知眼前的母子二人速速逃命。
部落首领刘显将在今夜痛下杀手。
说完,穆崇翻身上马,片刻就消失于幕色之中。
听闻大祸临头,母亲当即找来几个忠仆,要求务必舍命护送其儿子前往贺兰部寻求庇护。但15岁的儿子已是少年模样,他不愿遵从母亲的决定,执意要留下来保护母亲。一番僵持过后,母亲用严厉地语气喝住儿子,令其乖乖上马。
看着儿子与仆人们疾驰而去的背影,母亲才稍稍平静下来,并将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
夜色里,她显得风姿绰约。
1
如同中国历史上大多数开国之君一样,拓跋珪的身世也有着非凡的一面。
他是原十六国中赫赫有名的“代王”拓跋什翼犍的孙子。如无意外,作为代王世子拓跋寔的嫡长子,他将继承一片江山,并开创属于自己的盛世。
然而,家族的变故总是来得触不及防。
公元376年,前秦天王苻坚出兵代国,拓跋什翼犍不敌,率部撤往阴山以北凭险固守。一向臣服于拓跋部的高车族趁乱宣布独立,使鲜卑拓跋部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局。拓跋什翼犍只能率部避走漠南,待前秦大军撤退后,才返回云中郡。但这个时候,拓跋什翼犍因长年战事积劳成疾,病倒了。
当初,拓跋什翼犍曾令拓跋珪的父亲拓跋寔为继承人,只是拓跋寔早逝,膝下仅有一名遗腹子拓跋珪。所以,拓跋什翼犍希望将年仅5岁的拓跋珪确立为代王世孙。这导致了拓跋什翼犍膝下诸子的不满。拓跋什翼犍回到云中郡还不到半个月,他的庶长子拓跋寔君就联合堂弟拓跋斤发动宫廷政变,将拓跋什翼犍以及自己的亲兄弟通通剿杀。
代国内乱很快招来了尚未撤远的前秦大军。苻坚打着为代国平叛的旗号,举兵擒杀了拓跋寔君。由于代国此时已国无长君,苻坚干脆将代国一分为二,东部交由拓跋什翼犍的外甥、独孤部的首领刘库仁管理,西部则成为日后大夏国君赫连勃勃的父亲刘卫辰的领地。
就这样,国破家亡的拓跋珪与其母亲贺兰氏只能来到亲戚刘库仁的部落,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
刘库仁重情重义。他并没有为难这对孤儿寡母,反倒是感念当年拓跋什翼犍的提携之恩,对拓跋珪母子颇为照顾。那时,拓跋珪年纪尚小,代国旧部都认为,拥立幼主兴复旧业希望不大。可刘库仁并不管这些,逢人就介绍说:“兴复洪业,光扬祖宗者,必此主(拓跋珪)也!”背负国仇家恨,刘库仁在任的那些年始终厉兵秣马,时刻准备与刘卫辰展开争夺战,替拓跋部恢复江山。
拓跋珪母子在刘库仁的保护下过了十年的安生日子,直到刘库仁在与前燕的一场对抗中战死沙场。从此,拓跋珪母子因为身份特殊,就成了刘库仁的儿子、新任部落首领刘显的“眼中钉”。
刘显一心想杀掉表弟拓跋珪,但担心公开杀戮会引起部落其他实权人士的非议,于是便想趁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手。他将计划提前告知了亲信梁眷和弟弟刘亢埿,不曾想两人随后便悄悄地把这起暗杀计划通报给了拓跋珪母子。
等刘显亲自提刀上门时,营帐中仅剩拓跋珪母亲一人。
不过,刘显并不生气——拓跋珪的母亲贺兰氏从前就是草原第一美人,送走儿子后,她将自己打扮了一番,更显风姿绰约。刘显一进门,她就端着酒杯,扑身上前。在美酒与美色面前,刘显没了怒气,喝得酩酊大醉。
拓跋珪则在夜幕的掩护下,安全抵达了贺兰部。
拓跋珪出走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以南部大人长孙嵩为首的拓跋什翼犍旧部耳中。这些人自代国灭亡后,便辗转多地,追随拓跋珪母子归附刘库仁。他们因为各自的威望,被刘氏父子委以重任。听说拓跋珪在贺兰部,他们纷纷带着兵马前往投靠,并奉拓跋珪为新主人,希望拓跋珪兴复祖宗旧业,还于云中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县北土城子)。
长孙嵩等人的背叛,却彻底惹怒了刘显。恼羞成怒的他,决定杀死贺兰氏泄愤。
关键时刻,又是他的弟弟刘亢埿挺身而出。刘亢埿的妻子,是拓跋什翼犍的女儿、拓跋珪的姑姑。她把贺兰氏藏在鲜卑人的神车中。由于神车在鲜卑代表神祇的座驾,不容侵犯,刘显即便怒火中烧,但碍于鲜卑人的传统,也不敢毁车杀人。
另一边,拓跋珪与自己的舅舅、贺兰部首领贺讷初次见面,贺讷便要他立誓:“复国之后,当念老臣。”史载,拓跋珪大笑,并当众发誓:“诚如舅言,要不忘也。”
随后,贺讷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帮助妹妹贺兰氏逃回贺兰部,与拓跋珪团聚。
虽然贺讷对外甥拓跋珪寄予厚望,但贺兰部并非人人都希望拓跋珪能干出一番大事业。
贺讷、贺兰氏的同胞弟弟贺染干年富力强,担心拓跋珪将来复国成功,反而于己不利,于是瞅准时机,带着杀手将拓跋珪母子的营帐包围了起来。贺兰氏从营帐中走出来,对着弟弟贺染干大骂:“汝等欲于何置我,而杀吾子乎!”贺染干“惭而去”。
公元386年,正月,16岁的拓跋珪在舅舅贺讷以及众多代国旧部的支持下,来到拓跋什翼犍当年战斗过的牛川(今内蒙古呼和浩特东南)举行部落大会,宣布恢复代国,自称代王。那个消失了十多年的代国由此“复活”。
三个月后,有感于代国的名称不够霸气,拓跋珪听从汉臣崔宏的建议,将国号改为魏,史称北魏。
北魏,自此在中国历史上叱咤一时。
2
拓跋珪16岁成为开国之君,这在两千多年的帝制历史中,是极其罕见的。不过,年少成名的他,这会儿还不足以傲视群雄。
就在拓跋珪复兴代国之际,前燕皇子慕容垂也在邺城中兴后燕。有意思的是,慕容垂的妹妹慕容氏,正是拓跋什翼犍的妻子,也就是拓跋珪的祖母。
比起拓跋珪复国的“草台班子”,慕容垂背后的慕容家族可谓兵强马壮。当年,慕容垂屈身前秦为降臣,前秦的名相王猛就直言:“慕容垂,燕之戚属,世雄东夏,宽仁惠下,恩结士庶,燕、赵之间咸有奉戴之意。观其才略,权智无方,兼其诸子明毅有干艺,人之杰也。”鉴于慕容垂的威胁,王猛建议苻坚尽早杀之,“蛟龙猛兽,非可驯之物,不如除之”。但,苻坚却因敬重慕容垂的英雄气概,对其网开一面。
最终,后燕的崛起与前秦的分裂,几乎同步发生。后凉、后秦等政权也加入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地盘争夺战中。至于柔然、铁弗、库莫奚等游牧部落,虽未对中原有所染指,却也在北方默默壮大势力,一再挤压北魏的生存空间。
在四境不宁的背景下,北魏初时还保留着祖辈遗留下来的管理陋习。如,代国从前规定,部落首领以及部落联盟的“大人”必须无条件对代王效忠,但代王也必须给予部落首领们对于属地财产、人丁的绝对处置权。如此,即便代国曾跻身五胡争雄逾六十年,然而,代王在诸胡眼中不过就是这场争霸游戏的“看客”罢了。拓跋珪称王后,终于顶住压力,在燕凤、张衮、许谦等一众汉臣的支持下,展开了一轮又一轮的汉化改革。
首先,针对北魏现阶段仍处于原始游牧状态,拓跋珪一上台就给群臣下了一条“死命令”:离散部落。
所谓“离散部落”,史书普遍语焉不详。不过,从现有史料中仍可看出个大概:“分土定居,不听迁徙,其君长大人皆同编户。”定居与编户,这分明是拓跋珪借鉴了汉人的户籍管理办法,对北魏一些发展水平较高、实力较强的部落进行分化管理,从而达到加强王权、削弱部落势力的目的。
那么,离散了部落,部民不打猎了,以何为生?拓跋珪给出的解决办法是“息众课农”和“计口受田”,顺便公推一个农事监督官,负责带领部民学农、务农,依靠农业生产发家致富。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拓跋珪的新政一出台,就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
拓跋珪的政策只针对普通部民,对于高阶贵族者则不做强求。而且,选择臣服北魏的大部落,也不是都适宜种地。因此,新政实施不到三个月,长期游牧于青海一带的乙弗部、护佛侯部鲜卑人就脱离北魏政治体系,联手遁徙漠北。
两部公然出走,就像给了新兴的北魏一记响亮的耳光。北魏诸将要求发兵追赶,但被拓跋珪及时制止了:“侯辰等世修职役,虽有小愆,宜且忍之。当今草创,人情未一,愚近者固应趑趄,不足追也。”拓跋珪的宽宏大量传到了乙弗部首领代题的耳中,出走半年后,他又率部众宣誓效忠拓跋珪,返回北魏统治序列。
可是,这项离散部民、息众课农的政策,背后的漏洞却始终未能被北魏统治者察觉和修正。随着拓跋珪息众课农的政策力度不断加大,乙弗部归而复叛,代题干脆投奔了拓跋珪的“死对头”刘显。
自拓跋珪称王之日起,独孤部首领刘显就整日躲在部落里与亲信筹谋造反,一个毒辣却又不失巧妙的计划逐渐在他脑海中生成。
原来,当初拓跋什翼犍的儿子们并没有完全死于拓跋寔君之乱。代国内乱结束后,拓跋什翼犍的幼子拓跋窟咄因年纪小,被苻坚虏至前秦,授以兵法。苻坚这么做,就是希望将拓跋窟咄培养成将来替自己管理代地的傀儡。但拓跋窟咄还没成长起来,苻坚就被姚苌围剿,魂断五将山。拓跋窟咄则追随西燕皇帝慕容永迁居关东,成为西燕国的新兴(今山西忻州)太守。然而,西燕自成立以来就内乱不断,建国不过十年,皇帝就换了七个,这便给了刘显一个迎回“旧主”的机会。
拓跋窟咄这些年身在他国,却一刻也未敢忘记复兴父业。当刘显派人找到他时,拓跋窟咄立即迎合刘显之意,宣布返回代地,组建流亡政府,并公开宣称拓跋珪为“伪魏王”,号召原代国旧部起兵杀之。
由于拓跋窟咄的特殊身份,原先以拓跋珪马首是瞻的北魏“诸部骚动,人心顾望”,一些旧臣开始向拓跋窟咄靠拢,密谋通过内乱推翻拓跋珪的统治。
说来也巧,当年救过拓跋珪母子的穆崇,恰好是刘显、拓跋窟咄集团骨干于桓的舅舅。穆崇于是从于桓口中套出了拓跋窟咄复辟的详细计划,并将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拓跋珪。
从法理上讲,拓跋窟咄是拓跋珪的叔父,也是拓跋什翼犍唯一在世的儿子。拓跋珪不敢与之硬碰硬,只能再次选择寄人篱下,通过依附贺兰部,获得与拓跋窟咄一党对抗的机会。
然而,这一次,他在贺兰部的舅舅贺染干决定要干大事了。
3
当贺染干决定向刘显与拓跋窟咄出卖拓跋珪之时,拓跋珪正在绞尽脑汁想引入外部势力来干预草原政治。他把目光瞄向了与他同年建立政权的舅姥爷、后燕皇帝慕容垂。
慕容垂与西燕的慕容永皆是十六国慕容部首领慕容涉归的后代,不过,与慕容垂相比,慕容永只算得上是慕容家族的旁支。当慕容垂建立后燕时,慕容永便曾因慕容垂的特殊身份而尽失民心。但,慕容永显然没有拓跋珪沉着冷静,见众人纷纷依附慕容垂,他干脆将慕容家族留在西燕的直系子孙屠戮殆尽,从而制造了后燕与西燕的不共戴天之仇。
此外,后燕与独孤部也存在地域冲突。独孤部历来活跃于代、谷之地,后燕西扩中原,就需要越境侵占独孤部领土。为此,慕容垂自称帝以来,没少出兵攻打刘显,双方互有胜负。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听闻拓跋珪与拓跋窟咄背后的西燕,以及刘显背后的独孤部杠上了,慕容垂二话不说,就让儿子慕容麟点兵六千前往代北与贺兰部合兵一处,攻打共同的敌人。
后燕的军队支援,很大程度上安定了北魏躁动的人心。登国二年(387)六月,拓跋珪集合本部兵马,与慕容麟联手,将刘显赶到马邑之南的弥泽(今山西朔州以南),虏其部众、牛羊,逼迫刘显出走西燕,投奔慕容永。
没有了刘显的支持,拓跋窟咄根本就不是拓跋珪、贺兰部以及后燕三方联军的对手。他选择投靠铁弗部刘卫辰,打算利用刘卫辰愈发骚动的不臣之心,再次扯起反攻拓跋珪的“义旗”。但刘卫辰虽有不臣之心,却对扶立傀儡这一套做法不感兴趣。拓跋窟咄一到铁弗部,就被刘卫辰杀了,首级送给了慕容垂,以换取后燕在军事及经济上的支持。
拓跋窟咄一死,再也没有人能威胁拓跋珪在北魏内部的统治地位了。
作为一名年轻的帝王,拓跋珪的目光放得更为长远。他不仅趁势向北推进,连破库莫奚、高车、柔然等部,而且打起了向东、向南扩张的主意。
为了加强部下的忠诚度,他时不时就带着各部大人、首领、酋长返回牛川,凭吊追忆过往的艰苦岁月。他也不吝对那些有卓越战功的部下大力赏赐,并规定军功越大,获利越多。
为了规范军队纪律,他在奖赏之上也订立了惩戒制度。但凡北魏将士出现作战不利、出逃亡窜、虚报战功、不恤士卒、延误战机、军容不整、扰民劫掠、窃冒军功、不从将令、奸窃偷盗等十项严重违法行为,即便从前军功隆盛,也无情可讲。
经过这番努力,“窟咄之难”平定后没几年,拓跋珪就实现了光复祖宗基业、统一代北的战略目标。
4
对于初兴的北魏而言,恢复代北统治权,仅是光复祖业的第一步。
诚如拓跋什翼犍当年所说:“石胡衰灭,冉闵肆祸,中州纷梗,莫有匡救,吾将亲率六军,廓定四海。”鲜卑拓跋部建立政权,是为了实现统一北方、甚至囊括四海的统治目标。因此,拓跋珪完成代北统一后,兵锋便直指南方。
然而,慕容垂对领土与皇权的扩张同样倍感兴趣。
拓跋珪将精力用于对付北方少数部落的这几年,慕容垂也没闲着——他瓦解了西燕雄踞山西的局面,跨越太行,一路向西,使后燕实力大增,并形成了与北魏接壤的地缘格局。
后燕与北魏,势必有一战。
无论是拓跋珪还是慕容垂,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实力较弱的拓跋珪并不想立即与慕容垂撕破脸皮。为此,北魏登国三年(388)八月,他专门派自己的至亲、九原公拓跋仪备上厚礼出使后燕,一来是为了感谢后燕在“窟咄之难”中的襄助,二来是希望借助拓跋仪的出使,探知后燕内部虚实,为北魏接下来的南伐收集情报。
慕容垂见拓跋珪未亲自前来,便责问拓跋仪:“魏王为何不亲自来?”
拓跋仪回答:“往昔代、燕同尊奉晋朝,世代犹如兄弟,我奉命前来,无失礼处。”
慕容垂说:“我如今威加四海,岂能以前事为比?”
拓跋仪并不示弱:“燕国如果想靠武力称霸天下,那就得问问我国的将帅,轮不到我这个使臣来说话了。”
宾主不欢而散,慕容垂加紧了对北魏的军事准备。但慕容垂已经年迈,拓跋珪却还是少年,上天注定不会公平地对待二人的终极较量。
公元395年,慕容垂预感时日无多,命太子慕容宝率后燕子弟兵八万,对北魏发起战争。这一操之过急的安排,最终葬送了后燕的前途。
在参合陂,后燕将士被拓跋珪包了“饺子”。为了彻底摧毁燕军主力,拓跋珪不仅在燕军中散布慕容垂已死的假消息,还将俘虏的数万后燕兵士通通坑杀。
消息传回,慕容垂坐立难安,决定亲征复仇。
396年,三月,71岁的老将慕容垂出发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麾下那支最精锐的后燕军兵凿太行山道,急行军十八天,在平城(今山西大同)城下斩落了拓跋珪的弟弟拓跋虔的人头。拓跋虔是北魏数一数二的猛将,其麾下的三万将士更是北魏精锐中的精锐。慕容垂神不知鬼不觉地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说明一代战神绝不是吹的。这反过来极大震慑了拓跋珪。
打不过就跑,是拓跋珪一路创业以来最大的心得。但,上天仍然眷顾这个年轻人。等慕容垂赶到参合陂,看到遍布山野的燕军新坟后,强烈的视觉冲击,让他瞬间体力不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老将终于凋零了。
同年六月,一代战神慕容垂崩于班师途中。放眼十六国,拓跋珪再无敌手。
5
慕容垂死后仅一个月,拓跋珪就急匆匆地从王位上走下来,带着北魏众文武郊祭天地,改元皇始。没错,他要称帝了。
两年后,北魏称雄华北,拓跋珪将都城从盛乐迁到平城。不久,即皇帝位。
但盘子大了,烦恼也来了。最困扰拓跋珪的问题,就是皇位如何传承。
拓跋珪创业多年,几乎每一寸山河都是通过发动战争换回来的。而他每一回的敌人,除了叔父拓跋窟咄外,无一例外都是与拓跋氏建立世婚关系的母族外戚,如鲜卑慕容家族、匈奴独孤家族。即便是曾对奠定北魏基业作出过卓越贡献的舅族贺兰部,也因野心膨胀而在拓跋珪统一北方的过程中,成为北魏的主要对手。好在经过几番交锋后,贺讷与拓跋珪舅甥之间冰释前嫌,这才没使北魏爆发更大规模的内乱。
基于此,为使北魏皇权父子相承,拓跋珪制定了“子贵母死”的铁律,并称这是在致敬汉武帝赐死钩弋夫人,免除外戚乱政之祸。
赐死太子的生母刘贵人后,拓跋珪召来太子拓跋嗣,告诉他,这是为父所能为你做的最长远的打算了。
拓跋嗣一向仁孝,听说母亲被赐死,悲哀不止,日夜号哭。这惹怒了拓跋珪,他再次传召太子觐见。手下人怕拓跋珪起杀心,纷纷劝太子出宫暂避风头。
拓跋嗣一走,太子之位可能便该轮到拓跋珪次子拓跋绍了。按照“子贵母死”之律,拓跋绍的生母贺夫人被拓跋珪命人抓了起来。
贺夫人是拓跋珪生母贺兰氏的堂妹。不知是否生了恻隐之心,拓跋珪并没有第一时间将贺夫人处死,这给了她一个自救的机会。通过侍女及內监的帮忙,贺夫人向儿子拓跋绍发出求救信号。拓跋绍趁着天黑夜静,翻墙闯入皇宫,杀入拓跋珪寝殿,对着手无寸铁的皇帝就是一顿乱砍。
天赐六年(409)十月,拓跋珪如同他的祖父拓跋什翼犍一般,暴死于宫廷政变之中,年仅39岁。
政变发生后,由于拓跋绍没有给自己准备后路,原先流亡在外的太子拓跋嗣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在拓跋珪旧部以及宫廷卫士的拥护下,拓跋嗣入宫诛杀了拓跋绍,登基称帝,是为北魏明元帝。
尽管在“子贵母死”的制度上拓跋嗣深受其害,但他却没有勇气去推翻拓跋珪所作的决定。这导致此后上百年北魏的后宫妃嫔们“谈子色变”,皇室生育率不断下降。北魏孝文帝之后,更是出现了“无诸王传”的窘迫局面。到北魏宣武帝时,打破了这一制度。在充华胡氏为宣武帝诞下唯一的子嗣后,其被升为贵嫔;待其子即位为孝明帝后,胡氏被尊为皇太妃、太后,荣养宫中。
然而,拓跋珪生前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胡氏的意外存活,不仅没能促进王朝中兴,反而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为北魏带来灭顶之灾。
参考文献:
[北齐]魏收:《魏书》,中华书局,2000
[宋]司马光:《资治通鉴》,中华书局,2009
田余庆:《拓跋史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1
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中华书局,2007
中国魏晋南北朝史学会等编:《魏晋南北朝史研究:回顾与探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9
张俊雷:《从代到魏——拓跋珪复国运动研究》,内蒙古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0
杨耀坤:《论北魏道武帝拓跋珪》,《西北民族研究》,1988年第12期
苗霖霖:《北魏“子贵母死”制再探讨》,《云冈研究》,2022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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