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鲁迅以他的小说、散文、杂文和翻译作品名世。从鲁迅博物馆、纪念馆所存鲁迅文物来看,他不但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作家、翻译家,还是一位收藏大家。国内有六家鲁迅的博物馆和纪念馆,藏有鲁迅收集的大量古物。虽然他不以收藏家名世,却留给世人丰富的文化遗产。鲁迅的古物收藏与他的思想、文学创作和美术事业都是密切相关的,均体现了他对中国文化的审视。

鲁迅(图1)一生创作了大量的小说、散文和杂文,翻译了大量外国文学及理论作品,写下了中国第一部小说史,参与创建了中国第一个国立历史博物馆和图书馆。1918年他以“鲁迅”为笔名,发表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从此便以文章名世。鲁迅晚年更以倡导中国木刻活动,为中国美术事业作出了杰出的贡献。1956年北京鲁迅博物馆建馆后,绍兴、上海、厦门、广州和南京相继建立了鲁迅纪念馆。从各馆所藏的鲁迅遗物来看,他不但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作家、翻译家,还是一位收藏大家。他虽然不以收藏家名世,但他留给世人的文化遗产中,有丰富的古物藏品,其中以北京鲁迅博物馆收藏最富。在鲁迅的藏品中最多的是图书,其次还有大量的石刻拓片、汉画像、古钱、古砖、陶俑、铜镜等。鲁迅的收藏兴趣大多与他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审视、美术研究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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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鲁迅像(摄于 1925 年)

一、古书收藏

作为读书人,鲁迅最钟情的收藏当然是书籍,其中古籍占有很大的比重。他的家庭虽然是旧式家庭,但并没有多少藏书。鲁迅家“祖传的书有点价值的只是一部木板《康熙字典》,一部石印《十三经注疏》,《文选评注》和《唐诗叩弹集》,两本石印《尔雅音图》”,还有一部任渭长画的《於越先贤像传》和《剑侠图传》。鲁迅十六岁前就已经读完四书五经,离家之前就几乎读过了十三经。求知若渴的鲁迅读了大量的课外书,特别注重古代小说、野史杂说和带有插图的书。他少年时就喜爱收藏带有图画的书,曾购买过《毛诗品物图考》《海仙画谱》,还有木版的《晚笑堂画传》等。他买书时还有很深癖好,就是对书品要求非常高;如果发现有墨污,或是装订歪斜的页子,一定要拿去更换,如果不能退换的,就折价卖给别人,自己再贴钱另买新书。如果是喜爱的书,遇上印刷装帧或色彩更好的,他会另购一册保存。这就是《鲁迅日记》中常有重出的购书记录的原因。

鲁迅的藏书范围非常广泛,在现存的一万多册藏书中,古今中外,经史子集无不涉猎。他一生创作小说、散文、杂文、诗歌、序跋、校记等文章共计一千余篇,涉及古今中外书籍一万多部(篇),涉及古今中外人物五千多位。从购书、藏书、读书、写书、编书到论书,鲁迅的一生也是读书人的一生。从鲁迅文章和藏书中涉及的书来看,他的阅读量是相当大的;有些买不起的书,还经常到图书馆去阅读。他的读书范围远超过他的藏书,鲁迅称得上博览群书。

鲁迅所购古籍,大部分在1912年至1926年间购于北京琉璃厂书肆。据《鲁迅日记》统计,鲁迅在北京居住的14年间,到琉璃厂480多次,购买经史子集各部古籍3800多册。1911年,鲁迅在绍兴教书时,就曾托当时已在北京工作的好友许寿裳到琉璃厂为他购书。1911年1月2日,鲁迅致许寿裳信中说:“闻北京琉璃厂颇有典籍,想当如是,曾一览否?”4月12日信中又问:“北京琉璃厂肆有异书不?”可见鲁迅对琉璃厂是久慕其名。1912年初,鲁迅应蔡元培的邀请,去南京临时政府教育部工作,同年5月5日随教育部北迁来到北京,稍事修整,12日就来到琉璃厂。《鲁迅日记》载:

(5月12日)星期休息。……下午与季茀、诗荃、协和至琉璃厂,历观古书肆,购傅氏《纂[籑]喜庐丛书》一部七本,五元八角。

(5月25日)下午至琉璃厂购《李太白集》一部四册,二元;《观无量寿佛经》一册,三角一分二;《中国名画》第十五集一册,一元五角。

(5月26日)星期休息。下午同季巿、诗荃至观音寺街青云阁啜茗,又游琉璃厂书肆及西河沿劝工场。

(5月30日)得津帖六十元。晚游琉璃厂,购《史略》一部两册,八角;《李龙眠白描九歌图》一帖十二枚,六角四分;《罗两峰鬼趣图》一部两册,两元五角六分。

从日记看,鲁迅到教育部工作后,有了较好的经济收入,这是他能较从容地购书的原因之一;但是对于较贵的书,鲁迅在购买时还是比较谨慎。鲁迅到北京第一个月就4次光顾琉璃厂,第一次得津贴就去买书,可见他对琉璃厂向往已久。据《鲁迅日记》统计,鲁迅到北京的第一年,即1912年从5月进京到年底,共得津贴710元,购书90种、200多册,用了160多元。年底,鲁迅感慨道:

审自五月至年莫,凡八月间而购书百六十余元,然无善本。京师视古籍为骨董,唯大力者能致之耳。今人处世不必读书,而我辈复无购书之力,尚复月掷二十余金,收拾破书数册以自怡说,亦可笑叹人也。

民国时暴涨的书价让鲁迅感到难以承受。鲁迅在《买〈小学大全〉记》中谈到当时的书价:

线装书真是买不起了。乾隆时候刻本的价钱,几乎等于那时的宋本。明版小说,是五四运动以后飞涨的;从今年起,洪运怕要轮到小品文身上去了。至于清朝禁书,则民元革命后就是宝贝,即使并无足观的著作也常要百余元至数十元。我向来也走走旧书坊,但对于这类宝书,却从不敢作非分之想。

显然,“善本”的价格是鲁迅承受不起的。1920年左右,鲁迅的月工资为300元,在购书方面,每年大约用去五分之一。

藏书家韦力先生所著《鲁迅藏书志》按经史子集分类介绍,厚厚的三大卷,为研究鲁迅藏书的学者们提供了索引式的帮助。韦力说:

我感慨于鲁迅不但是一位伟大的思想家,竟然还是一位目录版本学家。虽然鲁迅的藏书中很多是晚近刻本,甚至有一些是石印本、影印本或者是排印本,但这些书从底本角度而言,几乎每一种书都是当时所见最佳之本。

这对一个公务员、一个自由撰稿人来说,是很大的经济负担,这也是他常常感叹书价太贵的原因所在。

二、石刻拓片收藏

鲁迅自幼读经,国学修养深厚。赴日本留学时,师承国学大师章太炎学习小学,对金石、古文字颇有研究兴趣。1911年在绍兴教学期间,带学生去过兰亭、快阁、宋六陵、柯桥、七星岩等地,还和周建人、王鹤照一起郊游,采集植物标本或拓碑帖。1912年,鲁迅北上北京,到教育部任职,至1919年居住在绍兴会馆期间,搜集了两汉至隋唐时期的大量石刻拓片,其中包括造像(图2)、墓志(图3)、碑拓、砖拓、瓦拓、铜镜、钱币、汉画像等。此后仍有零散的收藏,一直到晚年他都对此保持关注。现在保留在北京鲁迅博物馆的拓片有4217种,5900余张。

大约在鲁迅创作《狂人日记》并开始“一发而不可收”地创作小说以前,鲁迅的很多精力都用在收藏拓片、抄古碑(图4、图5)和研究碑帖上。鲁迅在《〈呐喊〉自序》中曾描述在绍兴会馆的生活:“许多年,我便寓在这屋里钞古碑。”1916年至1918年的《鲁迅日记》中,多有“录碑”“夜独坐录碑”“夜校碑”的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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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鲁迅手抄《三体石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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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鲁迅手抄《曹全碑》

1912年6月26日,《鲁迅日记》载:

上午太学者持来石鼓文拓片十枚,元潘迪《音训》二枚,是新拓者,我以银一元两角五分易之。

这是鲁迅最早的购买拓片记录。知道鲁迅有此好,好友季自求、杨莘士、钱稻孙、胡绥之、陈师曾等都赠送过拓片给鲁迅。1915年4月以后,鲁迅开始大量购买金石学著作和搜集大量的金石碑帖,其中重点是汉画像、唐以前的碑帖拓片、六朝造像及少量的秦汉砖、瓦当拓片。

1916年,鲁迅收集整套拓本较多,如1月12日,请汪书堂代买山东金石保存所藏石拓本全分117枚;1月22日,购买《响堂山刻经造像》拓本一分64枚;3月11日,购买孔庙中六朝、唐、宋石刻拓本14枚;3月12日,购买孔庙汉碑拓本一分19枚;5月31日,购买江宁梁碑全拓一分16枚;9月8日购买云峰太基山摩崖刻旧拓不全本31种33枚。如此大力搜购,表明鲁迅是在致力于系统收藏古代碑拓,以集大成。主要收藏范围是从汉代、六朝至隋唐的碑拓和造像,地域有河南、山东、河北、陕西、山西、四川等。鲁迅之所以大量地搜购碑拓和造像拓片是在为编纂《六朝碑拓文字集成》《汉画像集》《中国字体变迁史》等书做准备。鲁迅购买金石类图书又是为了系统地研究。鲁迅除广辑大量碑拓外,还注意搜集精拓本。1916年鲁迅购买了晚清收藏大家端方藏拓,如7月28日购买端氏藏石拓本一包,计汉、魏、六朝碑碣14种17枚,六朝墓志21种27枚,六朝造像40种41枚,总计75种85枚;8月8日收端氏所藏造像拓本32种35枚;8月12日收端氏所藏石刻小品拓片22种25枚;又匋斋藏砖拓片11枚;10月29日购买端氏藏石拓本27种33枚;11月12日买端氏藏石拓本4种4枚;11月24日买端氏藏石拓片3种4枚。

1917年,鲁迅仍继续大量购买碑拓、造像和墓志,特别偏重于六朝造像和墓志的收藏,共购买拓片1800多枚。大宗购买的记录如3月18日,买洛阳龙门题刻全拓一分,大小约1320枚;3月20日,买河朔隋以前未著录石刻拓本30种共48枚;5月6日,买六朝杂造像拓本11种28枚;5月19日,买六朝造像拓本4种13枚;6月17日,买六朝造像拓本7种13枚;11月4日,买吴兴姚氏所藏六朝造像10种13枚。

洛阳龙门题刻,出自河南洛阳龙门石窟,举世闻名,雕刻在伊河两岸的山崖上,长约一公里。从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时开始建造,经东魏、北齐、隋、唐至北宋,开凿400余年,现存窟龛2300多个,碑刻题记2800余块,佛塔70余座,造像近11万尊,居中国石窟之首。鲁迅所购题刻全拓一份大小约1320枚,指当时所能拓到的较完整的拓片,虽然不是全部题刻的一半,但也具有了相当的规模。这是鲁迅购买的最大宗拓片。鲁迅本年月工资为300元,他用33元的价格买下此套拓片,占月俸的十分之一;但33元的价格合每枚拓片2分5厘,可见当时的拓片是极便宜的。

鲁迅大量汇集六朝碑志是在为编纂六朝碑拓文字集成做准备。他后来编写的《六朝墓名目录》《六朝造像目录》和《直隶现存汉魏六朝石刻录》等,都是以他自已的收藏为基础的。

1918年至1919年间,鲁迅拓片收藏的重点仍在六朝墓志、秦汉砖瓦拓片,如1919年2月12日,在德古斋买端氏藏砖拓片一包,计汉墓砖380枚,杂砖11枚,六朝墓砖25枚,唐、宋、元墓砖7枚,总计423枚。鲁迅博物馆现存瓦当拓片仅有169种317张,可见散佚很多。由于端方藏拓精到,鲁迅购买其藏拓不遗余力。

对于鲁迅而言,收藏石刻拓片很大程度上是一种乐趣,也是为了解脱精神上的苦闷。以他的才学,在搜集整理过程中进行深入的研究并取得了卓越的成果。1916年后,鲁迅先后撰写了《〈吕超墓志铭〉跋》《吕超墓出土吴郡郑蔓镜考》《〈大云寺弥勒重阁碑〉校记》《会稽禹庙窆石考》等多篇金石考证文章,还编辑过《俟堂专文杂集》《寰宇贞石图》等。

鲁迅收藏的石刻拓片无论专业性,还是质量、数量,都首屈一指,他可称为中国近代史上的收藏大家。特别是一些从未见于任何著录的和实物已损毁不存的拓片尤为珍贵。这些收藏品都是研究中国历史、美术史、书法史的重要材料,鲁迅的石刻拓片收藏与研究对中国文化事业有巨大的贡献。

三、汉画像拓片收藏

1913年9月11日《鲁迅日记》载:“胡孟乐贻山东画像石刻拓本十枚。”胡孟乐是浙江绍兴人,与鲁迅同期留学日本,同时在绍兴教书,同在教育部工作。此次赠鲁迅的汉画像拓片是山东武梁祠画像佚存石拓本,这是鲁迅收藏汉画像拓片的开始。

汉代画像石是汉代刻于墓室与地面祠堂、门阙等建筑上的装饰雕刻,是我国最早的浮雕艺术。汉画像的发现与研究早在北宋时期就已开始,金石学也由此发端,到民国初期已有大量的著录。20世纪初,开始用近代考古学方法整理汉画像资料。鲁迅做的正是这个工作,在民国初期,他是这门学问的开拓者之一。

鲁迅大量收藏汉画像拓片是从1915年开始,直到1935年。现保存在鲁迅博物馆中的汉画像拓片有700余幅,主要是山东汉画像(图6、图7)和河南南阳汉画像(图8~图10),其中山东汉画像360余幅,南阳汉画像有290幅,此外还有出自四川、甘肃、江苏等地的汉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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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劲鼓舞乐 山东戴氏祠汉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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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山东武氏祠汉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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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伏羲 河南南阳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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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女娲 河南南阳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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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 象人斗虎 河南南阳画像

鲁迅在汉画像的积累上不遗余力,曾想编一部《汉画像集》。1919年6月9日给台静农的信中曾表示自己想印汉画像的“小野心”:

对于印图,尚有二小野心。一、拟印德国版画集,此事不难,只要有印费即可。二、即印汉至唐画象,但唯取其可见当时风俗者,如游猎,卤簿,宴饮之类,而着手则大不易,五六年前,所收不可谓少,而颇有拓工不佳者,如《武梁祠画象》《孝堂山画象》《朱鲔石室画象》等,虽具有,而不中用;后来出土之拓片,则皆无之,上海又是商场,不可得。兄不知能代我补收否?即一面收新拓,一面则觅旧拓(如上述之三种),虽重出不妨,可选其较精者付印也。

以后更是不断搜集,不仅从琉璃厂等书肆购买,还通过台静农等友人在各地搜集。1926年8月前曾作过一篇《汉画像集拟目》。但他出版《汉画像集》的愿望由于财力不足等种种原因,最终未能如愿。

鲁迅还在他的文章中多次提及汉画像。《说胡须》一文中曾提到:

清乾隆中,黄易掘出汉武梁祠石刻画像来,男子的胡须多翘上;我们现在所见北魏至唐的佛教造像中的信士像,凡有胡子的也多翘上,直到元明的画像,则胡子大抵受了地心的吸力作用,向下面拖下去了。

在《朝花夕拾·后记》中这样描述武梁祠的汉画像:

汉朝人在宫殿和墓前的石室里,多喜欢绘画或雕刻古来的帝王、孔子弟子、列士、列女、孝子之类的图。宫殿当然一椽不存了;石室却偶然还有,而最完全的是山东嘉祥县的武氏石室。我仿佛记得那上面就刻着老莱子的故事。但现在手头既没有拓本,也没有《金石萃编》,不能查考了;否则,将现时的和约一千八百年前的图画比较起来,也是一种颇有趣味的事。

可见鲁迅对汉画像的研究与观察是如此细致。

鲁迅收藏汉画像的目的之一就是研究古代美术,并运用于现代美术创作中。鲁迅多是从美术考古的角度去搜集汉画像拓片的,对汉画像的收藏与研究是他一生的爱好,曾多次计划将收集的汉画像石拓片整理出版。为此,鲁迅做过大量的工作,1926年前,就写过《汉画像考》,并计划编印出版,但未能完成。现只存残稿50多页。在鲁迅的手稿中还有一页自拟的《汉画像目录》草稿,现存鲁迅博物馆。在20世纪20年代末鲁迅收集的汉画像已具有相当的规模。到去世前,他所收集的汉画像数量众多,在当时汉画像拓片收藏者中,鲁迅已是佼佼者。他主张把汉画艺术融入中国新兴版画艺术中,在1935年9月9日致李桦的信中说:

汉人刻石,气魄深沉雄大,唐人线画,流动如生,倘取入木刻,或可另辟一境界也。

鲁迅深爱汉画像艺术,并把它应用在封面设计中。译文集《桃色的云》(图11)、《心的探险》(图12)的封面是由鲁迅亲自设计的,其中就采用了汉画像的素材。当中国汉画像研究还处于金石学和考古学领域阶段时,鲁迅就已经把它介绍到美术领域了,这使中国新兴版画获益匪浅。在中国美术史及汉画像研究的诸多论著中,鲁迅的这段话总是被引用。他倡导把从中国古代线条艺术中感悟到的美,运用到新兴版画的创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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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桃色的云》封面书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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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 《心的探险》封面书影

四、钱币收藏

《鲁迅日记》载,1913年8月16日,“午后往琉璃厂,在广文斋买古泉十八品,银一圆”。这是鲁迅到北京后第一次购买古钱币的记载。据《鲁迅日记》统计,至1919年6月21日,鲁迅购买古钱共27次,收藏166枚。购买地点多在广文斋、云松阁(李竹泉)及古董小市等。钱币的种类有春秋战国时的刀币、布币,汉、唐、宋、元、明及清代的古钱。其中不乏较珍贵的品种,如战国时期的“三字齐刀”“甘丹刀”,新莽时期的“大泉五十”“小泉直一”,唐代“得壹元宝”等。

鲁迅具有很专业的眼光,为了收藏古钱币,他专门购置了《古今泉略》《古金待问录》等多种专业书籍。通过不断的学习,他具有很强的辨伪能力,《日记》中常有“佳”“系伪造品”的文字。鲁迅对古钱币不仅收藏,还颇有研究。在鲁迅未刊手稿中存有标明“泉志”的手稿23页,记有172种钱币,分别注明了形状、质地、文字字数及字体。

鲁迅收藏钱币时常与周作人交流,周作人当时还在绍兴,鲁迅购买的古钱约有一半寄往绍兴。几经迁徙变故,鲁迅离开北京时将古钱都留在了西三条家中。现鲁迅博物馆尚存鲁迅收集的古钱有123枚。

五、陶俑收藏

俑,亦称“偶人”,是古代随葬的造型类艺术品,一般以泥、陶、瓷等材质制作,题材以人物、动物为主,在秦汉至隋唐时期最为盛行。据统计,鲁迅收藏的俑(图13)有57件,其中人俑38件、动物俑19件。其中有汉代6件、南北朝3件、隋代3件、唐代36件、宋代4件、明代3件、清代2件。在鲁迅收藏的俑中,年代最早的是西汉彩绘陶女侍俑,此外还有各时代的武士俑、女乐俑及石猪、陶马、陶猫头鹰、三彩小鸟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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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鲁迅收藏的陶俑

通过对俑的研究,可以考证该俑所处时代的生活、服饰及艺术特点等。鲁迅购买俑的目的,一方面是收藏保护文物,一方面对俑进行研究。1913年2月2日鲁迅从琉璃厂买到河南北邙出土的随葬品五件,非常珍爱。鲁迅自幼白描功底很好,他将所购土偶以白描的形式绘制下来,并在上面写了说明(图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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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  鲁迅手绘的《土偶图》

六、古砖收藏

古砖是古代的建筑材料,战国时期就有使用。古砖上的纪年、纪址、文字、花纹等是一种重要的历史资料,是金石学研究的重要部分。鲁迅从日本回国后在绍兴任职时就开始搜集古砖,1912年到北京后仍在搜集古砖实物及拓片,常与周作人互寄古砖拓片进行研究,并想编写一部绍兴地区的古砖拓本集《越中专集》。《周作人日记》载:

(1914年6月23日)在贯珠楼红木店得汉砖二,计洋一元。令为上蜡,约廿八九取。文一曰“马卫将作”,一曰“建宁元年八月十日造作”,皆萧山、杭坞山物,光绪丙申出土,距今共一千七百四十八年矣。

1915年6月22日《鲁迅日记》载:“得二弟信并马卫将作砖拓本二枚,十九日发。”“马卫将作”是砖上所刻的名号。由日记可看出兄弟二人在这一时期爱好相同,所研究的器物与所阅读的书也相近。周作人得到砖后令店主上蜡,后又制成拓片寄给鲁迅鉴赏。鲁迅所藏的“甘露”砖、“永和”砖、“河平”砖、“建宁”砖等拓片都是周作人从绍兴寄给鲁迅的。

至1924年,鲁迅已收集到古砖实物20多枚。1924年9月21日,鲁迅以他十余年收藏的古砖及拓片为基础,编定了《俟堂专文杂集》,并撰写了《〈俟堂专文杂集〉题记》。俟堂,是鲁迅早年的别号。《俟堂专文杂集目录》收入汉魏六朝砖拓170件,隋2件,唐1件。鲁迅在题记中写道:

曩尝欲著《越中专录》,颇锐意蒐集乡邦专甓及拓本,而资力薄劣,俱不易致,以十余年之勤,所得仅古专二十余及打本少许而已。迁徙以后,忽遭寇劫,孑身逭遁,止携大同十一年者一枚出,余悉委盗窟中。日月除矣,意兴亦尽,纂述之事,渺焉何期?聊集燹余,以为永念哉!甲子八月廿三日,宴之敖者手记。

这段文字中记载了鲁迅与周作人夫妇发生矛盾后,被迫迁出八道湾的情形。1924年6月11日下午往八道湾宅取书及物品时,受到周作人和其妻的骂詈殴打,紧急中带出的古物只有大同十一年的剡中砖砚,可见鲁迅对这方砖砚的重视和珍爱。

鲁迅在北京时,多在琉璃厂收集古砖及拓片,“苌安雍州刘武妻”砖、“李巨妻”砖、“□阿奴”砖等拓片都是从琉璃厂购得。1919年2月12日,《鲁迅日记》载:

俟二弟至同游厂甸,在德古斋买端氏臧专拓片一包,计汉墓专三百八十,杂专十一,六朝墓专廿五,唐、宋、元墓专七,总四百廿三枚,券五十元。

本日所购为端方藏砖拓片中最大一宗,共423枚,花了50元,合每枚0.12元。鲁迅博物馆现存古砖拓片324种,338枚。可见有很多已经散佚。

鲁迅所藏拓片还有一个来源就是朋友赠送或代买,如上述的“大同十一年”砖即是商契衡所赠。《俟堂专文杂集》目录中有题记:“大同十一年专 已制为砚 商衡契持来 盖剡中物”。“剡”即商衡契家乡浙江嵊县(今嵊州市)。大同十一年(545)砖,已被改制成砖砚,有紫檀木盖及托。此砖砚经常置于“老虎尾巴”东壁下的书桌上。其他还有如:1915年10月27日,“师曾赠‘后子孙吉’专拓本二枚,贵筑姚华所臧”。1917年10月5日,“季巿持来专拓片一枚,‘龙凤’二字,云是仲书先生所赠,审为东魏物,字刻而非印,以泉百二十元得之也”。1918年3月11日,“陈师曾与好大王陵专拓本一枚”。

在鲁迅所藏古砖拓片中,有一大批“刑徒砖”拓片。1918年5月23日《鲁迅日记》载:“往留黎厂德古斋买得恒农墓专拓片大小百枚,内重出二枚,二十四元。”为此,鲁迅曾购买过罗振玉辑《恒农冢墓遗文》一书,该书内容为洛阳地区出土的刑徒砖拓200余种,是研究洛阳刑徒砖的重要参考书。鲁迅参照此书,买得恒农墓专拓片百枚。现“鲁迅藏拓片目录”中有刑徒砖拓113枚,多为本日所购。

鲁迅为了古砖研究,曾购买过《汉魏六朝专文》《千甓亭古专图释》《百专考》等多种专业工具书,与实物及拓片比对研究。1915年7月19日《鲁迅日记》载:“夜写《百专考》一卷毕,二十四叶,约七千字。”夜写7000字,可见其兴致之高。通过潜心学习和研究,鲁迅对于古砖及拓片的鉴定具有高超的眼力。有一次购买了一枚“大原平陶郝厥”砖,鲁迅怀疑是伪作,于是与商家商议换为“赵向妻郭”砖,次日换得。

七、铜镜收藏

铜镜,是古代用铜铸造的镜子,是一种生活用具。古代铜镜制作精良,形态美观,通常铸有华丽的图纹与铭文。

《鲁迅日记》中有多次购买铜镜及铜镜拓片的记录。《鲁迅日记》载:

(1914年12月20日)下午至留黎厂……买古竟一面,一元,四乳有四灵文。

(1915年2月28日)午后往厂甸买十二辰竟一枚,有铭,鼻损,价银二元。又唐端午竟一枚,一元。

(1915年3月1日)夜,季自求来,赠鼯鼠蒲桃镜一枚,叶上有小圈,内楷书一“马”字,言得之地摊。

(1918年3月25日)午后往留黎厂……买青羊竟一枚,日有憙竟一枚。

鲁迅还曾购买、收藏了数十种古镜拓片,现在北京鲁迅博物馆还存有40多种。

鲁迅曾购买过《遯庵古镜存》《古镜图录》等著作,对古代铜镜进行专门研究。1918年7月29日,鲁迅收到二弟周作人从绍兴寄来的《吴郡郑蔓镜》拓片二张。郑蔓,汉代吴郡(今江苏苏州)人,以铸镜著名,后人造镜多假托其名。此镜在浙江绍兴兰上乡灰灶头村,与《吕超墓志》同时出土。周作人回绍兴省亲时发现此镜,写信给鲁迅,“告言径建初尺四寸四分,质似铅,已裂为九,又失其二,然所阙皆华饰,而文字具在”,并寄拓片二纸。鲁迅收到拓片后,发现“与所传者绝异”。于是参照《古镜图录》《志林》《关中金石记》《山海经》等书籍,并结合自己所藏,对此镜作了详细的考证,写出《吕超墓出土吴郡郑蔓镜考》一文。鲁迅此文,旁征博引,辞藻精练,言必有出处,论必有所据。关于此镜的考证,迄今无超越者。

1925年2月9日,鲁迅作《看镜有感》一文,载3月2日《语丝》周刊第十六期,后收入杂文集《坟》。鲁迅在文中通过对自己收藏的铜镜的品评,主张尽量吸收外来文化。从文中可看出他对铜镜艺术有很深入的研究。文中说:

因为翻衣箱,翻出几面古铜镜子来,大概是民国初年初到北京时候买在那里的,“情随事迁”,全然忘却,宛如见了隔世的东西了。一面圆径不过二寸,很厚重,背面满刻蒲陶,还有跳跃的鼯鼠,沿边是一圈小飞禽。古董店家都称为“海马葡萄镜”。但我的一面并无海马,其实和名称不相当。记得曾见过别一面,是有海马的,但贵极,没有买。这些都是汉代的镜子;后来也有模造或翻沙者,花纹可造得粗拙多了。汉武通大宛、安息,以致天马蒲萄,大概当时是视为盛事的,所以便取作什器的装饰。古时,于外来物品,每加海字,如海榴、海红花、海棠之类。海即现在之所谓洋,海马译成今文,当然就是洋马。镜鼻是一个虾蟆,则因为镜如满月,月中有蟾蜍之故,和汉事不相干了。

鲁迅通过铜镜所表现的艺术图案,高度赞赏汉唐艺术,使用外来的花纹毫不拘束忌讳。

关于古镜,鲁迅从它的产生、品种和作用都有详细的介绍:

现在流传的古镜们,出自冢中者居多,原是殉葬品。但我也有一面日用镜,薄而且大,规抚汉制,也许是唐代的东西。那证据是:一,镜鼻已多磨损;二,镜面的沙眼都用别的铜来补好了。当时在妆阁中,曾照唐人的额黄和眉绿,现在却监禁在我的衣箱里,它或者大有今昔之感罢。但铜镜的供用,大约道光、咸丰时候还与玻璃镜并行;至于穷乡僻壤,也许至今还用着。我们那里,则除了婚丧仪式之外,全被玻璃镜驱逐了。

宋镜我没有见过好的,什九并无藻饰,只有店号或“正其衣冠”等类的迂铭词,真是“世风日下”。但是要进步或不退步,总须时时自出新裁,至少也必取材异域。倘若各种顾忌,各种小心,各种唠叨,这么做即违了祖宗,那么做又像了夷狄,终生惴惴如在薄冰上,发抖尚且来不及,怎么会做出好东西来?

鲁迅通过古镜艺术的发展史,提出要“放开度量,大胆地,无畏地,将新文化尽量地吸收”。

1923年7月23日《鲁迅日记》载:“上午以大镜一枚赠历史博物馆。”此枚无购买记录,就像鲁迅的书账一样,他的记账并不是很全的。此枚“大镜”经专家鉴定为明代“湖州镜”(图15),1956年鲁迅博物馆建馆时,中国历史博物馆将此镜调拨给鲁迅博物馆,并一直在陈列厅展出。鲁迅的古代铜镜收藏现仅存这一件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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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  鲁迅捐赠历史博物馆的大铜镜

八、结语

鲁迅少年读书的私塾称为“三味书屋”,那“三味”的解读是“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也就是说读书如同饮食,既要有主食、副食,还要有调料。鲁迅一生写小说、散文、杂文,与封建势力进行战斗,似乎总是一副横眉冷对的样子,殊不知鲁迅的一生三味俱全。在他的生活中除作为公务员、教师的工作外,还读书、写作、逛公园、看电影、好美食、种花草,古物收藏更是他的一大癖好。他虽然不以收藏家名世,却留给世人丰富的文化遗产。鲁迅的古物收藏与他的思想、文学创作和美术事业都是密切相关的,体现了他对中国文化的审视。通过研究鲁迅的收藏理念及藏品,可以揭示鲁迅所处时代的社会背景、学术状况以及中国传统文人的思想与生活。

本文原刊于《收藏家》202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