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定年间,下蔡靠近碧源溪的地方还是一排密集的平民区。只是后来年久失修,破旧潮湿,房子都为鼠虫所占据,人们纷纷搬离。

一个叫李义的年轻人,常年东奔西跑,四海为家,偶然经过这排破屋,见里头空着,便自个拎着包袱进来住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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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屋子,却是连门窗都没有,全靠外头高大茂密的草木遮掩。明明是大白天,可屋里却暗得伸手不见五指,阴冷安静得诡异。

李义在屋里生起一堆火,刚刚借着火光看清了这间屋子的陈设,忽然听到了“笃笃笃”的敲门声。

他心下一惊:这里没有门窗,是谁在敲门?

站起身来环顾整个屋子,再次确认门窗处都是空的,便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怎知等他刚围着火堆坐下,敲门声又响起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苍老的人声,正恳求他开门。

李义只当是有人在捉弄自己,也不耐烦了,随口道:“这里没有门,就别装腔作势了,自个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李义回头看去,见是一位满头花白、衣着整洁的老妇人。

“打搅您了,我以为这里没人住了。”老妇人脸上满是歉意。

李义见她面目慈祥,不似坏人,便邀请她一同坐下烤火。

坐了一会儿,李义忽然说饿了,拿出几个石头那么硬的果实放到火堆里烤,很快就冒出香味。他分了一个给老妇人,自己则捧着剩下的几个吃得津津有味。

老妇人初次见到这种食物,脸上满是惊奇,她拿起来嗅了嗅,又见李义吃得这么香,确认是可以吃的东西后,便藏进了衣袖里,说要带回去给家人吃。

隔天,老妇人又来了,仍旧是先敲过门,得到准许后才进来。李义虽然不太明白,但也对她这种知礼的行为表示赞赏。

老妇人一来就高兴地问李义:“昨天那种果子还有吗?我几个女儿特别喜欢,都不够分的!”

李义有些讶异:“外面地里全是这种果子,也不太远。您从外面过来的,应当会瞧见才是。”

老妇人撇开了面:“外面?我都不知多少年没到外面去过了……”

李义只当她是为照顾儿女而耗尽一生的老母亲,深感同情,拿出一堆石头果烤熟给她带回去。

就这样,老妇人每天都会过来取果子。当然不白拿,每回都会用别的东西来换,有时是绣品,有时是金钗、玉饰,甚至还有的是李义见都没见过的花样,只是这些似乎都是出自女儿家之手。

这么过了半个月后,一天,老妇人突然抱了个锦盒过来,里头放着十个物件,都是姑娘家自己用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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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的女儿们都倾慕于你,愿意与您共度一生一世。如果您也有此意,可从中挑选一样,便当作愿意娶她的见证了。”老妇人笑得和蔼。

李义很多年前娶过一位妻子,因他常年在外,难通音讯,好几年没回过家,乡里竟都误传他死了。等他回去时,妻子已经改嫁。而今有了重新成家的机会,他自然乐意之至。

李义一一扫过十样物品,最终拿起了一件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老妇人了然,笑着收起锦盒,对他道:“择日不如撞日,不若今夜就促成你们的好事。”

李义暗想:“这附近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似乎没听过谁家有十个未出嫁的女儿。若是妻子的娘家离得很远,我需得尽早准备。”

他将这一想法说出,老妇人却是让他不必担心。

“再没有比这更近的地方了,安心当您的新郎官儿吧!”

很快到了晚上,老妇人来领李义过去见新娘。哪想却没往外走,而是穿过一间间暗不见天日的破屋。其间,李义时不时感到旁边传来脂粉香气,甚至有绣帕甩到他脸上。

老妇人怒喝几句,那些小动作才停了下来。李义因而问起,老妇人回道:“是我那其余九位没被您选中的女儿,如今姑娘们正伤神呢!”

摸黑走过长长的檐廊,终于到了最后一间屋里。老妇人告诉李义,他娶的是自己年纪最小的女儿,名叫罗儿,刚满十五岁。

不等老妇人介绍完,李义已经看到了烛光下的新娘子——脸上没有涂抹任何脂粉,却是无比地明艳动人。身上那粗糙的布衣更是衬得她唇红齿白、肤色胜雪。

老妇人离去后,罗儿便上前来为他斟满美酒,劝他饮尽。李义平日很少饮酒,却也能尝出手中这杯的香醇。

他一放下酒杯就问:“不知这酒叫什么名字?产自什么地方?”

罗儿掩面一笑:“这是我家乡庆地独有的,我娘亲以前最爱酿这种酒了,还说日后我出嫁用的合卺酒就拿它。只是我还未嫁人就死去,也不知她老人家如今怎么样了……”说着竟流下泪来。

李义一惊:“虽然早已猜到您和老妇人不凡,却没想到是已经离世的人。”

唯恐他生惧,罗儿接着道:“不必担心,我们虽然已死,但和活着时候是一样的。只要您愿意,咱们还是可以一直在一起的。”

李义同情她的遭遇,向她问起娘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罗儿回答后,他一一在心底记下。而后又问起老妇人的事情,罗儿也都向他详细说尽,没有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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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你刚到这儿不久,还不清楚。这儿附近原有个妓馆,后来被人放火烧毁了。阿嬷当时是千里迢迢去找女儿的,怎奈老天不开眼,母女俩都死在了那场大火里。阿嬷思念女儿不肯去投生,碰上我们这些姐妹,拿我们当亲女儿一样照顾……”

李义被打动,说如有她们未能完成的心愿,可以让他来帮忙。

罗儿眼睛亮起来:“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众姊妹都十分思念故土,只盼望能落叶归根。如果能将她们迁回老家,那是再好不过了。”

李义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明日就先带你回庆地。”

罗儿摇头道:“不可,咱们如今已结为夫妻,我自然是要跟在你身边的。”

“方才你说家里还有母亲和兄长,兴许也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况且你不想再见他们吗?”

罗儿终于答应,只是要先迁完姐姐们的,最后再去她故乡。

第二天晚上,李义托老妇人叫来其他九位姑娘,一一问过她们的老家,将自己和妻子的想法与她们说了,众人皆感动至极。

李义没有多余的银钱请人迁坟,姑娘们便日日绣东西,让他拿去卖钱。这期间耗去足足有三个月的时间,才凑齐各种费用。

在姑娘们忙活时,李义就在一旁为她们讲述外面世界的趣事,大家连连称奇,因她们已经几十年没去过外面了,竟不知又多了这许多新奇的花样。

凑足钱后,李义即将和迁坟的队伍一同前去姑娘们的故乡。

众人担心他熬不住路途的艰辛,给了他一瓶百花玉露。若是赶路时身子太过疲惫吃不消,只需喝下一口便可立马恢复体力,但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用。

走了两天后,李义半点事没有,因他本就常年奔波,这点行程并不算什么,反倒是坐骑先不行了。

原来,那租借马车的店家见李义少言寡语,当他是个门外汉,收取他高价,却给他两匹病弱的老马。

走了一段路后,随行的队伍就告诉李义这马儿跑不快。李义却是认同这样的行进速度,就怕跑太快冲撞坏了后头姑娘的尸身。

哪想不过走了两天,这两匹老马索性不走了。车夫下去看了既没瘸也没扎到利器,无奈这马就是不走了。

李义下来看了看,转了转眼珠,从布袋里掏出百花玉露,给两匹老马分别倒了一大口。

不过瞬息,病弱老马就变成了千里良马,载着他们飞也似的直冲前方。原先起码要一个月的路程,而今不过十天就到了。

李义一下车就立即去查看尸身的情况,发现还是原模原样,才放下心来。

送完第一位姑娘回家后,李义就将租来的马车还了回去。店家一开始还很得意,以为自己挣得了便宜,不想还回来的两匹老马当天夜里就因过劳死了。去看四只蹄子,竟被生生磨去一半,惨不忍睹……

接下来的其余八位姑娘,李义也是如此照办。送完最后一位时,才过去小半年光景。

正当李义打算带着老妇人和妻子去庆地时,老妇人却是推拒了。

“老婆子我就不跟着你们走了。我早已知晓我的亲女儿已经托生到了好人家,原先之所以迟迟不愿离去,就是舍不得这些孩子。如今她们既已完成夙愿,想必不日也会选择投生,我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李义夫妇知道劝不动她,只能挥泪与她作别。

待到夫妻俩回到庆地时,正是春暖花开之时。罗儿的母亲正在屋前收集桃花瓣,预备酿酒。一见罗儿,一点不怕,忙喊来儿子儿媳出门来看。一家终于团圆,聚在桃花树下相拥着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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