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肌理绵密而幽深,人总想在其中爬梳出丝丝缕缕的记忆,填充时光分裂时留下的罅隙。恰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所说的:当一个人不能拥有的时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要忘记。
一本旧书,《盐民游击队》;又一本旧书,《新华字典》,静静地置在案头。拿起这本摩挲又放下,放下这本又拿起那本摩挲。一种激动,一份缅怀,一丝感伤,一股可惜流年的怅惋,混合在一起浮动在胸间。
宗璞说:许多书的归宿是废纸堆,部分书的归宿是书柜,有些书的归宿则在读者的灵魂里。
这两本书, 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是可镟入我的灵魂的。
《盐民游击队》——这是本在他人眼中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旧书,与我,却蕴藏着对母亲无尽的思念,包裹着对童年长久的忆念。她是我读的第一本小说。
双手捧起这本书,我仿佛又回到童年,仿佛又置身砖头、苇帘、油毡支撑起的简易房。简易房,黄泥和碎砖砌合的窗台,堆着瓶瓶罐罐,其中横放着两本封面残破的书,一本《盐民游击队》,一本《新华字典》。
两本书, 两本虽破旧,但内页还算干净,被人丢弃的旧书——都是母亲从废墟上捡来的。
高小文化的母亲,一生中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曾给我留下过隽永的格言式的教诲,我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要我“好好学习”。她用自己朴实的言行影响着我,并使我受用一生。当她捡拾这两本书并嘱咐我“好好学习”的时候,也许不会意识到,她至今也没有什么出息的儿子,会在时间的裹挟下,对书的依恋,潜滋暗长日久弥深。而情结,便缘于那两本书。
童年是鲜嫩而空寂的。两本书,给鲜嫩注入了趋向成长的酵素,给空寂填充了盈满的养料。那时,我九岁,读小学二年级。一本文字并不深奥的小说,我还是要借助《新华字典》和时不时地向母亲求教:“妈,这字念啥?”才能读完。在断断续续读完这本小说的同时,我还学会了笔画查字法。当然,少不了母亲的帮助和引导。
母亲去世后,我曾在《须知慈母是先生》一文中提及过此事。细心而热心的书友海哥看过后,很快将自己收藏的品相完好的《盐民游击队》赠我,并说:“对我来说,这只是一本小书而已,可对于邹哥,这本书却满含着母亲的深爱与期冀,满载着儿时的眷念与回忆。”
书页翻动,触目伤怀。我原以为染有母亲手泽与我童年指痕的《盐民游击队》和《新华字典》,早已像粒粒灰尘,被岁月的飓风吹落进时间亘古的荒原湮灭无痕了——随之伤逝的,有我迁化不返的母亲,有我风行水上一掠而过的童年。
然而令我不曾料到的是,在我重又拥有《盐民游击队》不久,弟弟竟拿来一本《新华字典》!当我看到这本被一张菜谱粘贴着的《新华字典》时,不禁脱口而出:是这本,就是这本!我之所以确认,是因为这本字典被墨汁涴染过。弟弟说,这本字典他上小学时还在使用,后来上技校就放在寝室。他不知道这本字典的来历,只是因为也喜欢旧书,参加工作后,一直带在身边,没舍得丢掉。
书的“前半生”,由撰写者创造,而书的“后半生”是在书与读者“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互爱与滋养中得以延伫的——人读书,书也在“渡”人。人活着,总要仰望和守望一些东西。
触手生温,纸短情长。摩挲着两本旧书,我又一次感到,在强劲的历史和无法挽住的时间与生命面前,一个人不啻是可怜而卑微的朝菌与蟪蛄。镶满文字的纸张,固能让人沉静,使人充盈,但我想,书里书外,饱含着的爱之情愫,更能给予人与时光抗衡的底蕴与气力,并使人的记忆之树常青,生长出阔达的枝叶,向世间伸展与倾诉。
纳博科夫在小说《洛丽塔》中说过,人有三样东西是无法挽留的,时间,生命和爱,你想挽留却渐行渐远。
我想,爱,有时无法挽留,却能延续。因为爱与时间有关,与人相连。
我喜欢书,更爱漂流无定浪迹天涯却终有归宿的旧书。一本旧书,是有生命的,她曾被人用心拥有与抚摸过,因而也必定收敛着历史的风尘,凝聚着时间的点滴,匿入其中的还有阅读者对内容与情境的体味与玩味,暗自记录下的不可逆转的思绪与情感。
张承志说:旗帜的本质是飘扬。
而旧书,旧书的本质是被时间记住——在人的回忆中依旧萌发出健壮的长度,传递出经久不息的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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