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1月7日,黄土岭战役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当日下午3时,日军被八路军伏兵部队压缩进长约1.5公里、宽约100米的谷中,被八路军的100多挺机枪夹着打。一小时后,八路军1分区1团长陈正湘发现对面山包上一处独立院落中有一群日军军官,遂下令炮兵连把小院轰下来。
在炮兵连连长杨九秤的指挥下,18岁的炮兵连小战士李二喜朝着那处院落连发四炮,炸的院内人仰马翻。次日,大波日军开始向黄土岭聚集,妄图形成更大的包围圈,而八路军包围圈中的日军在5架飞机的掩护下全力突围,我八路军见状立即撤出战斗。
黄土岭战役
此役八路军以伤亡540人的代价,消灭日军900余人,并缴获物资不计其数。但更有战略意义的是,日军中将阿部规秀被李二喜那几发炮弹给炸死了……
阿部规秀是抗日战争日军中被我军击毙的职务最高的将领,由此所带来的战略意义无疑是非常深刻的。那么阿部规秀之死究竟是巧合还是必然?李二喜真的是瞎猫撞上死耗子吗?
日本《朝日新闻》报道阿部规秀被击毙
其实李二喜击毙阿部规秀还要感谢一个人,这个人叫冀诚,在当时被所有人都认为是个“汉奸”。
呸,狗汉奸!
不光是在战争年代,即使是在和平年代,汉奸、狗腿这种角色也深深为人所不齿,每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不吝以最大的恶意狠狠戳他们的脊梁骨,恨不得活活撕了他们。可恨这世上纵然有将家国民族奉为大义的人,也有认为个人利益高于一切的人。这种人放到现在,就是不折不扣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1938年,涞源县的街头多了一个摆摊卖花生的小伙子。小伙子扛着一根扁担,扁担这头的箩筐里是花生,另外一头则放着花花绿绿的香烟。小伙子长得淳朴敦实,手脚麻利眼里也有活,见人总是笑眯眯的,认识的人对他的评价都非常高。
那个年代的小贩
这小伙子就是冀诚,乡亲们看他自食其力出来讨生活,为人又和善本分,都喜欢跟他打交道。只不过涞源县的乡亲们有些疑惑,冀诚不光对乡亲们态度很好,对驻扎在城里的日本人态度更是没话说。矮矬子日本兵挎着三八大盖,枪头上还插着明晃晃的刺刀,大家只得敢怒不敢言,明面上赔笑,心里边问候日本人老娘。
但看冀诚那个样子,怎么好像日本人就是他爹娘似的……
别的不说,日本人出来买东西,其他小贩都是能躲就躲,实在不能躲也尽量不说话,他们要什么就让他们拿,只求赶快把这些瘟神送走;可冀诚呢?冀诚这小子不光主动招呼皇军,嘴里喊着什么“南极麻卖的新交”,皇军“买”了东西他还要白送上一点,要么就直接不收钱,或者往皇军手里塞两包烟,上赶着去做这倒贴钱的买卖。
日本兵买东西
县城里有个有些见识的乡绅,早年自己在外边闯荡过,他跟大伙说:“‘南极麻卖的新交’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太君,吃花生’。”
知道是这么回事,大家看冀诚的眼神就更不友善了,而且这小子摊位越摆离日军的司令部越近,到最后直接摆在日军司令部大门口对面。虽然冀诚还是在看见熟人的时候热络地打招呼,但熟人们要么翻白眼、要么不看他,要么当着冀诚的面就是狠狠地一声“呸”!
有那跟冀诚家里人相熟的人,见了冀诚爸妈之后就说:“你家小儿子不学好,天天出去拍日本人的马屁。”结果冀诚回了家也天天挨骂,家里人让他离日本人远一点,冀诚表面上连连点头称是,每次出去的时候还是和日本人打得火热,气得家里人纷纷跟他断绝来往。
虽然成了乡亲们和家里人眼里的汉奸,但冀诚在皇军这边收获了中田和堂前芳夫两个人的友谊。这俩人本来就有爱贪小便宜的毛病,认识冀诚这个花生贩之后觉得他好欺负,每次白吃白拿他的,他不光没当回事,还多给一些花生让带回去吃,看中的香烟也让他们直接拿走。一来二去,这俩人就跟冀诚熟悉上了,他俩教冀诚说日语,冀诚教他们说汉语。
当时的冀诚在百姓眼里就是这个德行
让人想不到的是这俩日本兵竟然还要点脸皮,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嫖冀诚的香烟花生米让他们觉得不好意思。俩人在听说情报部首脑山本想弄个澡堂子,像在日本那时候一样每天舒舒服服泡个澡,就是缺个搓澡工之后,堂前就把这事儿跟冀诚说了,还说皇军愿意开出一个月9块钱的薪水。
冀诚一拍胸脯说不就是搓澡吗?我在行。
他就这样以一个搓澡工的身份进了日本人司令部的情报处,花生也不卖了。山本的澡池子是他砌的,洗澡水是他烧的,身上背上的死皮都是他一点点搓下来的,把个山本伺候得美滋滋,天天翘着嘴角。
那会儿的普通日本兵只配用汽油桶洗澡
而且冀诚还非常好说话,虽然抱上了山本的大腿,但对其他日伪军的要求也是有求必应,无论谁让冀诚帮忙做什么事,他一般都不会拒绝,而且做的漂漂亮亮。
冀诚成了日本人中的红人,也成了涞源县最大的汉奸。在日本人的司令部里,日伪军拍着他的肩膀和他称兄道弟;在涞源县的大街上,他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小孩子们还跳着骂他“狗汉奸”。
中将前来
除了日本人之外,冀诚还和日军司令部中一个姓水的翻译走得很近。这个水翻译没事爱喝两口酒,一喝酒就管不住嘴,冀诚就老带上两包炒好的花生当下酒菜,有事没事就找水翻译喝几杯。
1939年10月下旬,某天冀诚进城的时候觉得不对劲,凭他在日本人跟前混的这一年多,哪怕他认不出这涞源县所有的日本人,所有的日本人也都该认得他。还在去年的时候他进出县城都不用搜身了,没想到这天日本人愣是打开他那两包花生翻了翻,确定没问题才放他进去。
心下讶异的冀诚来到水翻译的房间,如果是平时的话,水翻译这会儿应该还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流哈喇子,但今天冀诚刚一进屋,就看见水翻译穿戴整齐,连酒瓶都放起来了。
冀诚冲水翻译扬扬手里的花生:“你酒瓶子呢?喝点儿?”
水翻译忙摆手,正色道:“今天喝不了,有大事。”
冀诚有些纳闷儿,半开玩笑地跟水翻译说:“啥大事?你要结婚呐?不对,今天我进城可被皇军拦了,以往他们从来不拦我。”
水翻译摇摇头:“察哈尔那边来大官了,别说你了,这几天进县城的,是个活的都要拦下来瞅仔细。昨天一个大姑娘出嫁,皇军非得把人从轿子上逼下来,要掀开看盖头。不跟你废话了,我得去忙了。”
说完这话水翻译也不管冀诚,拔腿就走。
无奈之下冀诚只好前往日军大院,日本人里他跟中田、堂前这俩人关系最好,想问问是咋回事。没想到刚到大院门口又被拦下来。
被日本人占领用作基地的建筑,守卫森严
冀诚伸着脑袋瞅了瞅,果然大院里全是皇军,那群脸上贴着狗皮膏药的伪军一个都看不到。他也不慌,转手就用那两包花生换了些瓜子,坐在日军大院斜对面的照相馆门口,边嗑瓜子边看西洋景。
没过多久一溜卡车轰轰隆隆地开进来,前边每辆卡车上都坐满了日本兵,后边几辆没有,但冀诚眼神好,随着卡车的抖动能隐约看到卡车里放着的三八大盖和香瓜手雷,还有日军铁筒一样的重机枪。
皇军车队最后的是一辆小轿车,车窗玻璃上还挂着白色的帘子。这辆小汽车没有直接开进日军大院,而是在门口停下来。从车子的副驾位下来一个日本军官,一路小跑着绕到车子另一边,打开驾驶席后边的门,动作恭谨得像个伺候皇帝的太监。
随着后门打开,小轿车上下来一个军装笔挺的日本军官,两撇八字胡,面色阴鹜冷峻。冀诚不认得这是谁,但在看见军官领口黄底坠着两颗银星的标识之后,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来了个中将?
阿部规秀的简笔画
日军大院今天是进不去了,山本洗澡的事估计要先放放,中田和堂前俩人他今天也见不着。冀诚索性在城里到处吃吃喝喝逛逛,不急着回家。反正无论到哪,只要有中国人他就得挨骂,指不定还得被人往身上吐口水。
在城里磨叽到天黑以后,冀诚又去找水翻译,水翻译显然是没想到冀诚竟然还在城里,见到冀诚以后有些惊讶,就问他:“马上涞源就戒严了,你怎么还没回家?”
“在澡堂子玩骰子,忘了时间了。你就让我在你这待一宿呗。”冀诚不好意思地笑笑。
水翻译想了想,点了点头。
冀诚一进来就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图,图上有标注,还画了些乱七八糟的箭头,就好奇地问:“你怎么想起来画画的?还有你画的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歪七扭八的看不懂。”
彼时的日军作战规划地图(复原件)
水翻译忙拉住冀诚给他转了个身,让他背对那张图,说:“不该看的东西别乱看!这要是让皇军知道了,咱俩都得领花生米!”
冀诚压根没明白水翻译什么意思,一脸茫然地说:“花生米用领?我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水翻译纠正他:“不是你那个花生米。”说着拍了拍腰间的枪。
冀诚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扶着桌子站起来说:“翻译……你……你别跟我开玩笑,就这玩意……”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图,“它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啊……”边说边满是忌讳地盯着那张图,挪得远远地坐下。
水翻译见状,料想冀诚应该是真的不认识这种军事地图,就说:“这几天别乱跑,皇军有行动。”
冀诚试探着问:“那,要不我多炒点花生,犒劳犒劳太君?”
水翻译笑了笑,说:“不用,太君后天就进山了,吃不上你的炒花生。”
潜伏者
水翻译笑完之后继续开始补充那张图上的细节,冀诚看了一小会儿觉得眼皮开始打架,就跑到隔壁屋里睡觉去了。
第二天冀诚找到一个姓杨的粮食贩子,给城外驻扎的日本部队送粮食。彼时的涞源县已经是只能进不能出,但守门的日本兵一看冀诚随行,加上冀诚一直在跟他们说好话,简单检查了一下就把他们放出去了。
抗战时的特别运输队
老杨是八路军的地下联络员,这批粮食最终没有送到皇军手里,而是送到了八路军那里。而在两个装满粮食的麻袋里,晋察冀一分区司令杨成武还发现了一封密信,打开一看,是一份非常详细的军事地图,背面还写了“中将阿部规秀”几个字。
如果水翻译在这,势必要大吃一惊。杨成武面前这张地图,跟曾经放在他桌子上的那张相比,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二致。
日本帝国享有“名将之花”盛誉的阿部规秀,就因为这样的一份情报死在了李二喜的迫击炮下。
阿部规秀被迫击炮崩碎之后,日本人一度怀疑到冀诚头上,把冀诚绑起来严刑拷打,要他承认与八路军的关系,还拿着一张署名为“北田共”的情报,质问冀诚“北田共”是不是他。
牢里的冀诚被折磨得哭爹喊娘、大叫冤枉,即使是被灌了辣椒水、被用烙铁烫,冀诚张嘴还是只有“冤枉”两个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皇军你们搞错了,我是大大的良民,天天给你们家山本长官烧洗澡水搓脚丫子。
一个多月后,日本人总算搞清楚“北田共”到底是谁,这才发现真的是冤枉了冀诚。为表歉意,冀诚被他们送到宪兵队里任职。
抗战时的日本宪兵队
1944年8月,就职于宪兵队中的冀诚了解到日军准备偷袭插箭岭情报站,就把这个消息送出去了,但情报工作人员尚未来得及撤退就被包围,冀诚卧底的真实身份大白于天下。
日军开始在涞源县周围大肆搜捕冀诚,彼时的冀诚在城外小北关村家中,当地保长曾经受过冀诚的庇护,收到消息之后马上给他报信,冀诚因而能够连夜逃走,可还没来得及出村,宪兵队就已经把村子包围了。
村里的两个老人听宪兵队的人说,冀诚是皇军的“叛徒”,敏锐意识到冀诚当汉奸的原因可能不简单,大家之前只怕是误会他了。两位老人靠着更熟悉村子地形的优势,抢在宪兵队之前找到冀诚,把他带到一处准备好的草垛前,说:“孩子,快进去躲躲,以前是我们误会你了!”
冀诚哈哈一笑说没事,原本爽朗的声音有些嘶哑,这是被灌辣椒水呛到气管留下的病根。
在草垛中藏了一天一夜的冀诚最终被县委书记梁正中接回根据地,自此冀诚不再以特工的身份潜伏在敌后,而是以一名光荣的战士活跃在抗日战争的第一线。
新中国成立后的冀诚曾历任涞源石棉矿和灵山煤矿保卫科长、党委书记等职务。晚年的冀诚一直受到气管疾病的影响,在1993年时,老八路冀诚与世长辞,此生无憾。
抗日战争(油画作品)
抗日战争能够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胜利而告终,国家和民族最终能够获得解放与独立,离不开前线上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们,但同样离不开冀诚这样毅然在暗夜中独自前行的地下工作者。在每一个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地方,都有冀诚这样的人为了理想躬耕于黑暗。他们的付出难以想象,他们的牺牲无法估量,也因此,他们值得我们最崇高的敬意。
其实冀诚早就是八路军中优秀的战士。1938年时,考虑到八路军和日军在装备、实力上的悬殊差距,中共涞源县委书记梁正中和同志们开会,决定选出一位特派员潜入日军内部,从情报方面为八路军提供战略和战术支持。
但当时会说中国话愿意当汉奸的人不少,会说日本话的中国人可没几个,何况凭日本人的性格,一个中国人想要插进去,还得能获取军事情报,那完全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这个人必然要把跟日本人的面子里子功夫都做足,也就是说,所有人都会看着他去当“汉奸”。
同志们沉默良久,其中一个同志才站出来说:“我推荐冀诚,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梁正中的脸色有些沉重,说:“我想,我们应该征求冀诚同志的意见。”
抗战时的思想教育工作
对于梁正中而言,冀诚不仅仅是他的战友,更是和他一起读过书、受过革命思想教育的老同学,两人之间称得上知根知底。他不怀疑冀诚的能力,更多的是不忍心让冀诚去受这份罪。
会后梁正中找到冀诚,说了组织上希望他潜入敌后的工作安排,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没想到冀诚大大方方地答应了。
梁正中有些疑惑,问他:“你确定?你可是要先去当汉奸,被乡亲们明面上指着鼻子骂,暗地里戳脊梁骨,而且这里边的苦楚你都得自己咽下去。”
“我知道,没事儿。”
冀诚笑着说,笑声爽朗而豁达。
敌后英雄冀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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