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闻记者 石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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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商店买东西，钱货两清之后店主找过来，说卖便宜了、卖错了，要把东西收回去。”近日，湖南常德临澧县的杨健（化名）反映，他通过法拍程序买下一家烟花爆竹厂的资产和股权，法院下达《执行裁定书》要求将标的物过户。但一个月后，法院又下达另一份裁定书，将拍卖结果和执行裁定一并撤销。
涉案厂房（淘宝截图）
杨健认为，法院拍卖是严肃的事，希望依法拿到竞拍的标的物。对此，临澧县人民法院负责人解释称，拍卖公告未写明获得资产同时要承担债务，公告的不严谨导致买受人对标的物产生严重误解，“目前常德市中院已受理案件，看中院最后的处理。”
11月11日，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人员表示，已对该案立案审查。
法拍前被劝说“不要竞拍”
首次流拍后一人竞拍拿下倒闭花炮厂
临澧位于澧水以西，早在西晋时期就开始设县，花炮产业在这里已有千年的历史。到2023年，这个常住人口不足40万的县，却有60多家烟花爆竹工厂，上下游从业者超过10万人，年产值超过16亿元。
杨健是从业者之一。在起起伏伏的市场浪潮里，他凭借敏锐的市场嗅觉，企业越做越大，接手过好几个倒闭的厂子。
2020年，一家经营了8年的花炮厂因拖欠银行700万贷款无法偿还，被临澧县法院判决变卖资产还债。这家花炮厂，就在杨健的隔壁村。杨健一直关注着它的官司。
杨健介绍，花炮行业监管严格，每家工厂的生产许可证像驾照一样，也分为a、b、c不同等级，每种级别只能经营某个单品种类。“我这些年收购了不少经营不善的单品小厂，但市场一直在变，只有种类齐全了，抗压能力才均衡一些。”
2024年7月20日，这家花炮厂进入法院拍卖阶段。根据前期评估，花炮厂的资产和股权被估价1263万余元，在淘宝网上公开拍卖。
拍卖页面（淘宝截图）
开拍前几天，杨健先后接到县里、镇上几个干部的电话，劝他不要参与竞拍。
“正常情况下都是希望拍卖成功，来解决厂子的债务难题。但他们说这个厂子情况复杂，让我不要参与。”杨健说，但他还是准备好了资金，决定观望一下。
第一次的拍卖因无人出价而流拍。3天后，临澧县人民法院发布第二次拍卖公告，起拍价下降20%，将于8月8日上午10点开拍。
拍卖公告（淘宝截图）
这样的降价幅度，是个不小的诱惑。距开拍还有一个小时，杨健出手了。
他安排亲戚刘某线上报名，并缴纳200万元保证金。这场拍卖持续了24小时，但仅有1人报名和1次出价。最终，刘某以1074万余元的起拍价竞拍成功。
拍卖公告要求，竞买成功后，竞买人须与委托代理人一同到临澧县人民法院办理交接手续。碍于此前劝阻电话的情面，杨健没有出面，而是安排亲戚刘某前往临澧县法院足额缴纳了剩余的资金。
8月30日，临澧县人民法院下达《执行裁定书》，要求将爆竹厂资产及股权登记至刘某名下。裁定书末尾写着“本裁定送达后即发生法律效力”。
随后，杨健开始谋划下一步布局，准备接手这个能为他补齐短板的花炮厂。
涉案厂房（淘宝截图）
法院拍卖花炮厂后“反悔”
以拍卖公告不严谨为由撤销拍卖
9月3日，《执行裁定书》送达两天后，杨健安排刘某前往临澧县人民法院办理过户交接手续。刘某回来告诉杨健，法院工作人员说花炮厂对拍卖提出异议，希望取消拍卖结果，法院建议刘某取回拍卖款。
“法院工作人员提出让我们加价100万给花炮厂。后来又说花炮厂还有千把万的债务，依法应该由我们承担。”杨健说法院提供的评估报告里，花炮厂的资产是负值51万，所以他授权刘某对这个“千把万债务”表示异议。
9月30日，临澧县法院下达第二份裁定书，以买受人对标的物产生重大误解为由，将拍卖结果和此前的《执行裁定书》一并撤销。
新的裁定书中，临澧县人民法院称，花炮厂以拍卖期间企业申请了破产、股东股权在拍卖前已质押等理由提出异议，认为拍卖和《执行裁定书》违规，要求撤销拍卖及执行裁定。
临澧县人民法院称，2020年，涉案花炮厂及其股东因未执行法院判决向银行偿还债务，该法院向其作出变卖资产还债的判决，并于2024年5月对其资产和股权作出评估，评估认定花炮厂总资产2350.5万余元，总负债2402.1万余元，资产负值51万余元。该厂注册资金2000万元，股权已全部质押给某金融担保公司。
临澧县法院称，第一次的起拍价是以固定资产的85%作价，第二次是以第一次起拍价的80%作价，标的物为涉案花炮厂的资产及股权。拍卖结束后，法院告知买受人：如果购买涉案花炮厂的股权和经营权，则相应需承担该厂债务， 买受人表示暂时不要求交接财产。
临澧县人民法院称，拍卖的起拍价未包含花炮厂的流动资产价值，也未包含所有股东的股权价值；买受人认为购买了花炮厂全部股权，认为会相应获得厂子的经营权，同时认为接手花炮厂经营但不承担花炮厂之前的债务。而法院认为，买受人接手经营后依法应承担爆竹厂之前全部债务，买受人在拍卖期间对标的物产生了重大误解。
临澧县人民法院称，由于该院在拍卖公告中对标的物的文字说明不具体不严谨，拍卖公告未明确爆竹厂的资产及股权的具体内涵，致使买受人产生重大误解，使其购买目的无法实现，依据相关法律规定，对拍卖予以撤销。
杨健认为，他愿意依照《评估报告》对花炮厂的资产、债务描述来承担债务，法院一个月内直接撤销拍卖和执行裁定，“显得太草率”。
接到新的裁定书之后，杨健曾联系一名乡镇干部，询问对方为何在开拍前劝说他不要竞拍。对方解释，这家花炮厂情况复杂，当初才建议他不要购买。杨健告诉记者，“我也不知道，他们当初确实是好心，还是有其他什么想法”。
县法院称“拍卖公告不严谨才撤销拍卖”
常德中院已对案件立案重新审查
杨健表示，他缴纳的1000万余元拍卖款，部分是借贷款，一直在产生利息，“资金损失还好说，主要是打乱了本来的经营计划，厂子迟迟交接不了，肯定是很受影响。”
11月8日，封面新闻记者联系到临澧县人民法院，了解这起拍卖被裁定执行后又被撤销的原因。
该院院长王成勇告诉记者，烟花爆竹厂的经营许可证属于特种许可证，办理和监管都很严格，很多从业者即便背债也愿意拿到这样的证件，以便扩大经营。“所以，竞拍人是为了继续经营才买下这家花炮厂的。根据《公司法》的规定，竞买到这家企业的资产继续经营的，也应该相应继承它的债务。”
王成勇解释，对标的物的债务、股权质押等情况，没有硬性要求必须写在拍卖公告中，竞拍者应该自行做市场调查；评估报告中的负值51万，指的是总资产与总负债的差额。“这个花炮厂还有千把万的应付款，这是实际债务，应该由买方承担。当然，不能要求人人都特别熟悉法律，所以我们说拍卖公告文字不严谨，应该写得更细致一些。但也不能就说是判错了。案子现在已经到常德市中院了，我们按常德中院的判决处理。”
至于杨健“拍卖前被打招呼不要竞拍”的说法，王成勇称纪检部门已对相关情况调查，打招呼的是当地分管生产安全的干部，“是出于好心才劝说。竞拍人的厂子之前出过事故，担心再接手这个复杂的厂，可能会出事故，并不是怕他搅局而故意阻止。”
湖北赋兮律师事务所律师杨高华介绍，根据相关法律规定，确实没要求拍卖公告详细描写标的物的负债情况，竞拍者买下企业经营，也要承担这家企业的债务，但债务情况要以评估报告为准。“如果评估报告完整有效，包括了应付款内容，竞拍者应遵守执行。竞拍者也有权向本级法院提出异议，本级法院维持原裁定后，可向上级法院申请复议，看上级法院如何处理。”
11月11日，常德市中级人民法院工作人员表示，常德中院已经对这起拍卖案正式立案审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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