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关注,了解更多行业资讯
导 读
城市设计方法论的核心是结构化,城市设计快题放大了这一核心,即快题之“快”应建立在深刻洞悉、熟练掌握和灵活运用结构化原理的基础之上;甚至可以说,快题的一切都围绕着“结构”而展开。这是最基本的设计意识,也意味着想要做好快题,除了画(表达)得快、更要想(思维)得快,其实是对设计者的更高要求——要求脑中“有料”,这些“料”便是多元结构模型。进一步说,结构模式大致分为两种:中心化与去中心化,且已呈现出前者向后者演变的液态化趋势,如同普莱斯(Cedric Price)“从煮蛋到煎蛋、再到炒蛋”的精妙比喻(图1);去中心化的空间结构因而成为城市设计学理研究的重点之一,值得持续探讨。“条带”作为一种内在于现代生产机制的原理性图式,不同于中心化的圈层结构,而是趋向于去中心化的网络结构(可视其为单向网络),能在他组织的“弱控制”下全面激活自组织的活动和景观,无疑是非常规但却关联底层逻辑的一种结构模型,也是被库哈斯(Rem Koolhaas)发现并提炼的当代城市空间生产的理论模型。这种底层模型非常适合应用于快题场景,其中的学理也易于进行理论提取而形成学术论文。
作者:杨超,北京清华同衡规划设计研究院详细规划与实施二所主任工,正高级工程师
原文“条带,作为一种结构化的原型图式与设计方法”发表于《新建筑》杂志,2023年第6期
图1 普莱斯的“三种蛋形城市图解”(图源:文章《景观都市主义谱系与概念研究》)
01
引 言
清华同衡的快题传统由来已久。无论是培训、考核或招聘,结合真实项目的快题设计都是重中之重,涉及多种尺度和类型,如中心区、滨水区、产业区、居住区和工业遗产等;时长从6小时短题到一周(利用业余时间完成)长题不等,真题实战性极强(图2,图3,图4)。做快题不仅是设计学习的最有效手段之一(另一有效手段是设计分析),而且是一次难得的练手机会——因为不必受限于项目实操过程中或内或外的种种现实阻力,可以更自由地放飞思想、发挥创造力,甚至能生发出更具概念性与前瞻性的方案或构想,并收获新的启示。所以,快题经常用于头脑风暴阶段,集思广益、多方案比较。下文以为期五天的北京南中轴文化区(大红门博物馆群及配套服务区)城市设计快题为契机,通过对条带结构的在地性转化,揭示其从抽象原型到具体方案的“快题化”过程,并由此在简要回溯条带成形源流的基础上,进一步剖析其自组织本质与去中心化的结构潜力,为城市设计学理研究拓展新的视角。而这种以学理(化)为核心连接设计端与学术端的反思过程,亦直观地展现出设计实践与学术理论相互切换的可能方法。
图2 湛江某滨水区快题设计,时长一周(图源:作者绘制)
图3 眉山某中心区快题设计,时长一周(图源:作者绘制)
图4 重庆某科技园快题设计,时长五天(图源:作者绘制)
01
缘起:一次城市设计快题
1.1
类型:文化空间的城市价值
位于北京南中轴核心地段的大红门片区是首都文化中心与国际交往中心职能的重要承载地(图5),元明清三代为皇家南苑。本案的主体是由规划展览馆、中央档案馆、国家自然博物馆及北部的TOD综合配套服务区组成的文化博览区(简称“文化区”),场地处于南中轴与凉水河公园之间,总建筑规模约60万平方米。未来将打造成世界级的文化高地以引领南城振兴,也是践行人民城市与文化复兴的前沿阵地。文化最大的功用是创造,文化空间的终极价值亦应指向创造,更准确地说,是社会创新。以往的此类集群大多采用场馆各自为政的分立模式,彼此之间缺乏联动、共享和交叉协作,难以充分发挥其作为社会创新触媒的都市效应和潜能。笔者从文化空间的本义和场地独特性入手,提炼出社会性、未来性和文脉性三个关键维度,并将其空间化为三组二元关系,作为设计基准。
图5 北京南中轴文化区所在区位(图源:作者绘制)
1.2
核心:三个维度与三组关系
社会性(或曰“人民性”)意指文化空间的公共教育与社交属性及其塑造的开放式创新环境,尤其在信息时代得到了更多元也更综合地彰显——如仙台媒体中心、西雅图图书馆、香港M+博物馆和赫尔辛基Oodi图书馆等,都极大增加了公共空间的面积与功能,使自身成为面向所有人群开放并自由使用的文化生活综合体。这指引出第一组关于公共性与私属性的二元关系。未来性维度是对文化空间发展趋势的原理性预判,包括复合化、体验化、社区化和媒介化设计与转型等[1-2],其中最主要的是文化空间的多用途开发。由此产生了第二组二元关系:通用空间与专业化(或个性化)空间。前者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空间响应,凭借“无体之用”包容最多的差异性与可能性,是现代主义抽象空间原型的再演绎;后者可根据特定内容定制展示与体验的专属空间。二者都允许大众或社群在一定程度上参与个体或公共空间的自组织使用与建造,以此触发和引导更广泛的社会交流与创新。中轴区位与苑囿本底赋予了场地“礼乐”的双重文化使命,即场地内生的文脉性维度。那么,礼乐关系自然成为第三组最基本的二元关系,并决定了整体格局。
1.3
结构:礼乐之间的连接条带
南中轴与凉水河公园(历史上的南苑)两个气质鲜明的文化界面构成了场地的独特性和方向性,自然地生长出连接东西的条带机理。它垂直于传统中轴线,呼应了长安街作为现代民族国家象征的政治内涵与合法性,也是融合三组二元关系的结构化载体,进而推演出设计的逻辑、概念和核心要素。首先是让公共的更公共,包括两层整合。一是以社会创新为价值导向,整合博物馆群及北部的TOD配套服务区,进行城市、建筑和景观的一体化设计;二是对三大建筑的六类主要功能(展示、休闲、研究、文创产业、办公和存储)分合重组,提取并整合其中的完全公共部分作为通用空间,呈线形平行布局以强化条带结构。条形建筑的刚性释放出“之间”领域的灵活性与多样性,可填充各种契合建筑主题的个性化功能空间,如本案中的内街、仪式性和分布式三种肌理与流线,形成水平层叠的景观基质。此外,在东侧公园中,经由现代设计再现南苑苑门旧址,并以此历史坐标为中心构建放射状的轴线系统,与西侧条带共同建立对场地文脉的结构性锚固。
1.4
概念:“公民大学”的社会理想
基于此,笔者提出“公民大学”的设计概念,一种泛大学化的创新空间新类型(图6)。通过最大化增加和高效利用文化设施向全社会开放的共享空间资源,进一步强化其公共教育、学术研究和社会创新潜能,使“大学”成为未来的城市中心。具体而言,把档案馆中的一部分公共空间拿出来用于查阅和展示解密的史料文献及组织各类亲民化的研习活动,通过“让档案活起来、让档案讲故事”使这一原本庄严封闭的政治重器与人民生活更好地结合,并能衍生相关的文化产业;而自然博物馆中的科普功能(尤其针对儿童)和规划展览馆中的未来生活体验功能都可以融入城市及周边社区,与大众生活无缝衔接。半公共或私属部分则保有一定的准入条件,便于管理和特定的空间使用,如观展、研究、会议和馆藏等。同时,平行排布的条形建筑及其之间肌理各异的个性化功能空间创建出一种契合知识经济与创新社会发展趋势的新型大学空间形制:前者犹如通用型综合教学或交叉学科空间,提供服务于跨界创新的基础设施和环境;后者则集成了各类“专业教室”,包括深度体验、展示、阅览、研发和修复等独立单元。一合一分、一通一专、一显一隐,二者相得益彰。
1.5
框架:公共空间作为创新基础设施
值得一提的是,条形建筑组群是集中体现人民性、未来性和精神性的核心要素,有着三重意义。一是以实体形态凸显了条带结构固有的“框架”属性,在全局控制与个体自由、有序与无序之间建立平衡。二是功能上的多义与混合。其内部的通用空间模糊了惯常的功能区隔、打破了认知的分类界限,可容纳并混搭新品展示、信息发布、共享实验室、论坛会场、阶梯教室、VR体验中心、立体公园和小型图书馆等正式与非正式交流空间,并引入实时分享模式,根据自主学习、展示、社交和创作需求,利用APP即时预约和自动推荐等科技手段,精准配置空间资源,在均质空间中自发生成异质性与密度,本身就是一组流动的社会设计与文化生产的全景展示介面,一组基础设施化的社会创新实验室。三是精神性意义。沿南中轴连续的序列化界面能加强国家轴线的气势和指引性,长向简洁的建筑表皮可媒介化(如数字影像)展现“通向未来”的区段定位和形象。此外,条形建筑还构筑起“新时代的纪念性”,其通透的共享场景正是人民、开放和创新的直观象征,以此再造首都南门户的城市文化与精神地标。因此,本案是对条带图式在具体应用场景中的要素提纯和赋值。
综上,公私、通专和礼乐三组基本关系中蕴含了不变与变化、形式与内容、总体性与个体性、通属性与差异性等辩证维度,并经由条带结构与条形建筑组群予以高度整合和具体化。依据建筑功能尺度所决定的条带宽度之下,是统一的柱网系统、垂直交通系统、消防疏散系统、停车及出入口系统、设备与储藏系统等一系列基础设施系统的耦合集成,使得文化区的地下空间可连片整体开发并与地上空间一体化设计。
图6 北京南中轴文化区快题设计总平面图,时长五天(图源:作者绘制)
02
原型:现代性的原理图式
2.1
现代性的抽象与癫狂
条带图式源自库哈斯于上世纪70年代在其著作《癫狂的纽约》中对高层建筑类型及其构成原理的深刻洞见和提炼。它脱胎于摩天楼层叠的剖面展示框架——在库哈斯看来,摩天楼作为美国大都会“拥挤文化”的典型代表,本质上就是承载最大化差异的商品展示货架(图7-1),直观地揭示出资本通过无限复制异域世界来制造无尽欲望的建筑想象,每一层都是“对世界的再造和消费”[3]——商品化的消费生活与密度景观在不同高度上平等共存且共时呈现,其竖向展陈、加密和交换逻辑远比反映功能、流线和生产效率的平面逻辑更加重要。这一理论模型将物质性的楼层和设施抽象为某种支撑性的背景或条件,而层与层之间异质乃至癫狂的非物质性信息与文化生产的多变内容、符码、权属和象征等,才是资本实现利润增殖的主要渠道。因此,资本对非理性行为、空间、技术的全盘吸纳和包容的表象背后,是极其理性的逐利目的、计划和布局。
抽象作为“现代性”历史演进的内在机制,已根植于现代空间生产与城市化的底层逻辑中。癫狂则产生于二战后从工业社会向都市社会转型时期,为了缓解产能过剩引发的经济危机,以美国为中心的新自由竞争主义把资本扩张的主战场从生产领域逐渐转移到消费主导的日常生活领域;消费取代生产成为重要的社会统治工具,并借助流行符号(如时尚和艺术)潜在却深刻地操控着大众文化与现代生活,发展出一种迥异于早期欧洲资本主义为解决物质匮乏而强调大工业生产与科层制的美国资本主义版本[4],进而推广(其实是文化殖民)至全球。也就是说,癫狂机制是资本续命和升级的主要手段,同隐性的抽象机制一样,也内嵌进空间的现代性基因当中,且癫狂的内容越模糊和变化,就越要求抽象框架的确定性与稳定性。一种颠覆生产性工厂模型的消费性图式已呼之欲出。
图7 摩天楼的货架原理水平转译为巴黎拉维莱特公园提案的条带结构(图源:图7-1来自《癫狂的纽约:给曼哈顿补写的宣言》,图7-2来自《EL CROQUIS中文版》第131期)
2.2
消费文化的原型图式
在随后的巴黎拉维莱特公园竞赛中,库哈斯创造性地将上述层叠机理水平翻转为平行条带来构造景观秩序(图7-2),等宽并置的匀质框架中自由填充着异质性的多元景观与建筑元素,为大众娱乐内容的混合杂交提供了简单明晰的形式规则,各种活动、事件和场景联结重构的可能性与复杂性被激活,展现出大都会般的多样性及编织体验,堪称经典。而库哈斯之所以选择摩天楼为蓝本进行转译,正是预判这种建筑类型中蕴藏着破解欧洲资本主义内生性问题的社会能量与未来趋势,或者说是一种曼哈顿主义向欧洲(以及后来的亚洲)的文化输出,使该公园成为当时将要在世界范围内崛起的大众文化与享乐主义的重要据点来改造资本主义的传统形态,推动资本全球化。因此,库哈斯的激进提案可谓是全球市场的贸易、展示和交换体系的范式性图解,既是的物质的、也是思想的。至此,条带的等价关系及其结构化的空间组织潜力被完全释放,其作为一种原型图式真正成形,并直接催生了日后的景观都市主义理论[5],因为条带结构本身就具备景观基质的生成能力与都市效应。
条带图式的抽象性与开放性使之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可以在不同尺度与类型之间有效切换,形成多样变体。例如,OMA又将其运用到柏林Gent Oude Dokken滨水住区(图8)和深圳前海城市设计竞赛(图9)当中,旨在发掘条带的多义可能以持续探索去中心化格局及其造就的“城市性”。库哈斯甚至用这一原型直接设计欧盟盟旗(图10),象征国家体量的宽度与各国国旗的色彩被有机组织进平等并置的条带系列中,整体统一、抽象却又能隐约发现彼此的独立存在,颇有意味。此外,2015年米兰世博会、MVRDV的奥斯陆比约维卡滨水区、上海陆家嘴金融中心区国际竞赛的伊东丰雄提案、马达思班的宁波高教园规划以及诸多景观设计,都颇受其影响而巧妙运用着条带结构。
图8 OMA设计的Gent Oude Dokken条形滨水住区工作模型(图源:https://www.oma.com)
图9 深圳前海片区国际竞赛之OMA提案(图源:https://www.oma.com)
图10 库哈斯设计的欧盟盟旗(图源:https://www.oma.com)
03
本质:去中心化的自组织结构
不难发现,抛开对条带图式缘自消费文化并被库哈斯刻意设定和传播的意识形态批判,从系统科学的维度进行剖析更能通达其本质。在复杂科学的视野中,结果的复杂性与涌现性往往来自初始设定的简单规则——条带的限定性规则只有两条:单向平行与逐条异质。前者是有形的物质基础,后者要求每一条都内容各异,属于无形的非物质性机制设计,其余的一切皆交由自组织;也就是说,条带在明确了最顶层也最基本的形式与内容秩序的前提下,最大化赋权基层的自由度及其复杂关联,形成分布式的自组织系统。因此,条带的结构化本质是自组织与他组织的辩证平衡,且他组织的存在目的是为了自组织——这是条带结构从根本上区别于常规的城市设计结构及其表达(如常见的“几心几轴几廊几带几片区几组团”)的原理所在。
而条带的结构化特征可归纳为关系的去中心化与要素的基础设施化,分别对应着一个“操作系统”的软件与硬件。等价并置的去中心化价值逻辑使条带先天去除了预设的价值中心或极核,能充分调动个体的自主性、能动性和随机性,意味着个体间的连接有着更丰富也更不确定的可能性,进而扩展社会创新的密度与差异性。从这个角度来说,结构应当是关于可能性的;或者说,判断结构高下的基本标准就是看它能否触发可能性而产生新质,因为新质涌现是系统进化的内在动因。那么,条带结构就成了一种创新文化的空间载体,而有形的“平行线”要素则为各种正式与非正式的社会创新制备了空间边界、条件和触媒,即要素成了基础设施。这里的“基础设施”是广义的,指代那些能够支撑或激活自组织行为的最基础的物质性部分,既包括道路和市政,又可以是建筑和景观。同时,有了宏观的平行向秩序,微观层面无论怎么变化都不会乱(熵增),反而重启出开放系统的流动性、生成性、过程性和不定形。条带本身成为整体性与多样性的统一体,其实是上述抽象与癫狂机制的空间化。可以看出,条带作为一种自组织导向的可能性结构,其要素与关系都是弱形式甚至消隐自身的;这也是为什么条带图式看似“无”结构、实则因去除了非本质的形式表征而更显简洁有力的原因,使得城市设计应有的(表层)意向性与(深层)思想性凸显。
04
结语:理论与实践的相互生产和切换
快题也好、项目也罢,都是一线规划师获得专业成长的重要载体。在经历大量的实践训练之后,理论化是认知升维的必由之路。学理性反思是连接理论与实践的桥梁,学理如同底座,意义在于学什么新东西都能接得上,无非是换了一个界面或场景而已。此次从快题到论文的学理转化揭示了城市设计实践类论文写作的一种模式和方法,即基于对某一主题(最好是本学科的核心命题)长期深入地“琢磨”所产生的或谱系化、或概念化、或类型化的知识萃取——禅宗称之为“一念专注,积思顿释”,“释”的是本质和原理,而快题或许就是成就那一下“顿”的机缘——并围绕该主题持续构建自己的知识体系,单点击穿、由点及面,甚至可以从一个模糊的研究兴趣发展成一条清晰的学术线索。如笔者近年发表的多篇论文《城市设计的结构化形式逻辑研究——设计分析理论的延伸》《“基础设施主义”的新城城市设计原理:基于他组织与自组织的结构融合》《条带,作为一种结构化的原型图式与设计方法》《要素还原——一种建筑和城市设计的极简主义方法论》等,都聚焦于城市设计的结构模型及结构化方法研究,旨在积累一定广度和深度的思维或思想,并促成理论与实践的双向互动、生产和创新,最终反哺设计。而对“结构”问题的关注和琢磨正是源自身处一线的不断实践,实践同时思考着、积累着……
一切都靠积累。从这个意义上讲,慢慢来,更快。
参考文献
[1]哈罗德·R·斯内德科夫. 文化设施的多用途开发[M]. 梁学勇,杨小军,林璐(译).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8.
[2]何小欣. 当代博物馆的复合化设计[M]. 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5.
[3]雷姆·库哈斯. 癫狂的纽约:给曼哈顿补写的宣言[M]. 唐克扬(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
[4]韩涛. 癫狂的现代性:库哈斯的消费空间研究与美国大都会的发明[J]. 城市空间设计,2021(3):23-48.
[5]陈洁萍,葛明. 景观都市主义谱系与概念研究[J]. 建筑学报,2010(11):1-5.
排版|李刚
封面图/图片|作者提供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