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到清2133年,华夏大地上共有70多个王朝倏兴倏灭,其中完成了大一统这一伟大成就者只有区区10个。别看少,但含金量十足,起码这十朝累计存续时间达1464年,占据了帝制时代近70%的时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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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们才能底气十足的宣称,我国有着悠久的大一统历史和传统。

而在这十朝中,又有八个是汉人王朝。即便是在大分裂时代,胡族政权在华夏大地上遍地开花,但汉人政权始终是其中不可或缺的角色,比如东晋,比如南朝的宋齐梁陈,比如南北两宋等等。直到南宋末年蒙古人异军突起,首次取代汉人成为了华夏的主人。当然近300年后,满洲人又把蒙古人的故事复制了一次。

但大体上还是改变不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胡人无百年国运”。

这个论断,或者说诅咒最著名的出处,出现在明太祖朱元璋写给他的“笔友”、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睦尔的招降信中:

“我师未至,君已弃宗社而去。朕谓君自知胡无百年之运,能顺天道,归我中国故土,上策也。”(《明太祖实录·卷四十六》)

当然这句话肯定不是朱老板的发明。早在一百多年前,南宋宰相文天祥就曾在英勇就义前诅咒过蒙古人一回——“内家苗裔真隆准,虏运从来无百年”。而其真正的版权,则归属于隋朝名将杨素。想当年老杨带着大隋铁骑在塞北的大漠草原上追着突厥人的屁股穷追猛打,打至嗨处有感而发的来了句“横行万里外,胡运百年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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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人家不是辛口胡咧咧,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当然这个陈述也不是完全准确的。毕竟在老杨大发感慨之前,由鲜卑人搞出来的那个北魏就曾享国148年。在杨素之后,那就更多了,比如契丹人弄出来的辽国国祚218年、党项人的西夏189年、女真人的金国119年,僰人(即今白族)的大理国更是割据过318年。至于满洲人的清朝,按努尔哈赤立国算存在了296年,按改国号为清算有276年,即便按从成为全国性政权算起,也足有268年,反正都超过了百年。

但有个事实却从未变过。

甭管上述以及匈奴、突厥、吐蕃等族在历史上曾有过多少辉煌、曾多么强大,但都逃不过“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宿命。更直白地说,就是别管他多厉害,也厉害不了多久。而一旦衰弱了,就绝不会再有卷土重来的机会,被杀绝种都不稀罕。

其实不止于中国。即便放眼世界历史,无论是古埃及、古巴比伦、古希腊还是古罗马、阿拉伯帝国、奥匈帝国以及苏联,一旦衰败了,就再也没有重新登顶的机会了。曾号称过“日不落帝国”的英国,巅峰时差点占领半个地球,可一旦被撵下神坛,照样啥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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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颗蓝色的星球上,只有汉民族才能生生不息。即便遭遇毁灭性的打击,也能一次次的浴火重生,而且愈挫愈强。

这是为什么?

01

最早进入我们祖先视线的外来民族,是匈奴。当然太史公说匈奴“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史记·卷一百十·匈奴列传第五十》),不过现代考古和生物学的分析结果表明,匈奴人的血统混杂得实在太厉害——古东亚、北亚、南西伯利亚以及高加索人种的特征都普遍存在,实在很难说清到底跟谁是一个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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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们应该被刘邦、吕雉、刘盈、刘恒、刘启、刘彻、刘弗陵以及刘询们至少问候了150年的祖宗。显然在这些西汉统治者的眼里,匈奴人是非我族类,根本不屑更不会认同与其有同一个祖宗。

如果一个王朝有性格的话,那么对于西汉最贴切的形容就是钢铁直男——既然非我族类,又总来撩闲,那废话少说,干就完了。

只不过一开始非但没打赢,还差点被匈奴给干废了。

其实这也是有情可原的。毕竟在过去的几百乃至上千年里,中原基本没遇到过什么重大的外来威胁,所以打仗打的基本都是内战。内战嘛,就是在自己家里打来打去。哪怕征途再怎么遥远,比如从关中打到齐鲁去,差不多有两千多里地吧。但沿途到处都是城池、乡村,有现成的道路、农田,衣食住行都不用愁,大不了去抢嘛。所以内战大多打的都是决战模式,就是集结重兵,见面死磕,磕赢了就是爹,输了就啥都不是。

可打匈奴这样的游牧民族就是种截然不同的战争模式了。首先,你要打他,就意味着脱离了富庶的中原,必须跑到穷嗖嗖的草原大漠,再要就粮于敌那是痴心妄想;其次,匈奴人大多是骑兵,机动性超强,来无影去无踪。所以人家想找到你很容易,你想抓住他却是千难万难;最后也是最让刘邦不适应的一点,就是匈奴没有城池、农田这样的“固定资产”,所以汉军一扎进人家的地盘,就成了睁眼瞎,只能跟着人家的指挥棒团团乱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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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才有了白登之围。

从白登之围(前200年)到河西之战(前121年)的近80年,是西汉最屈辱的一段历史,同时也是匈奴历史上最高光的时刻。在此期间,他们向东击败了东胡,吞并了娄烦、白羊等部落,并收复了被蒙恬所夺的河套地区;向西则驱逐了月氏,臣服了丁零、浑庾、屈射、鬲昆、薪犁等部。据估算此时匈奴的国土面积超过了600万平方公里,是当之无愧的举世第一大国。

西汉的疆域最盛时差不多也有这么大(609万平方公里),但那是汉武帝刘彻南征北战四十余载再加上刘询设立西域都护府后的结果。而在此之前,西汉的地盘连秦朝(347万平方公里)都差出老远,仅及匈奴的三分之一强(约214万平方公里),真没脸说自己是大国。更何况还得按时给人家献上财帛公主,否则就要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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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汉匈两国的关系,虽然从来就没平等过,但西汉从未向匈奴称臣。刘邦在白登山战败后认怂,不得不“岁奉匈奴絮缯酒米食物各有数”,但对于两国关系的定位仍是“约为昆弟以和亲”,而非直接沦为藩属国。后来汉文帝刘恒在写给匈奴单于的诏书中,又再一次确认“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命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本段引文均摘录于《史记·卷一百一·匈奴列传第五十》)。

也就是说,汉匈在本质上仍是平等的国家关系。只不过因为打了败仗嘛,所以老刘家必须付出点代价,但只有赔款,却并未称臣,亦未割地。

而等到汉武帝刘彻即位以后,干脆连赔款都不认了,就是干。结果一个河西之战逆转了两国间的攻守之势,再来个漠北之战彻底打掉了匈奴人的战略进攻能力。等到汉宣帝刘询在本始二年(前72年)发五路大军北伐之后,呼韩邪单于就只能颠颠的跑去长安觐见,还“赞谒称籓臣而不名”(《汉书·卷八·宣帝纪第八》)。

反正匈奴人此后陆陆续续的给汉朝当了近300年的“北藩”,确实是可以实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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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在此期间匈奴人时顺时叛,但先后被窦宪、曹操等打成狗,最终北匈奴被迫西迁,南匈奴迁居中原。到西晋末年,趁八王之乱之机刘渊崛起立国前赵,此外还有北凉(沮渠蒙逊)、胡夏(赫连勃勃)等匈奴人建立起来的割据政权昙花一现,但只能算做回光返照。到南北朝以后,世间几无匈奴这个族群留下的痕迹了。

02

从传说时代就首见于文献(荤粥),到最终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在匈奴一族存续的数千年里,真正强盛到堪为一方霸主的时间,其实也就是冒顿、老上、军臣这三代单于在位的不足百年时间。而且一旦盛极而衰,就再也找不到复兴的机会,哪怕又苟延残喘了数百年时间,也逃不过最终寂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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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相比鲜卑人,匈奴人还算是幸运的。

鲜卑源出于前文中被匈奴痛殴过的东胡。而东胡,又堪称是整个东方世界最大的“游牧民族孵化器”,而且没有之一。

这么说吧——在中国历史上如同韭菜般割之不绝,还曾无数次反过来收割中原的北方游牧民族中,除了匈奴、突厥等寥寥几个例外,剩下的如果不是东胡的亲戚,也跟他有着割舍不断的关系。

比如乌桓、鲜卑、吐谷浑、柔然、库莫奚、契丹、党项、室韦、蒙古统统都是东胡嫡系或后裔;而濊貊中走出过高勾骊,肃慎中更是冒出过靺鞨、女真等狠角色,如今的今满族、赫哲族、鄂温克族等与之也有着密切的渊源。而东北汉族、东胡、濊貊、肃慎号称是古代东北四大民族,彼此之间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谁也搞不清到底谁和谁五百年前是一家。

而鲜卑,则是东胡族系的“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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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匈奴衰弱以后,接连冒出檀石槐和轲比能两大神人的鲜卑逐渐强盛起来,成为了第二代塞北霸主。不过他们很快就晦气的发现,塞北霸主这个头衔的含金量,好像越来越不足了。

为啥?因为挨过无数顿削的匈奴人突然开悟了——树挪死,人挪活嘛。与其继续窝在穷山恶水的老家当乞丐、小偷和强盗,不如搬到温暖富庶的内地去生活。哪怕是为奴为婢,过的日子也未必比在塞北差。

于是从东汉末年开始,大批塞外胡人陆续向内地迁徙,史称“五胡内迁”。到了西晋时期这股风潮达到了“关中之人百余万口,率其少多,戎狄居半”(《晋书·卷五十六·列传第二十六》)的程度。后世学者估计,当时内迁的胡人总数有数百万之众,而当时中原汉人的总人口,也不过才1600万。

大概三个人里边,就有一个是胡人。

人都跑光了,鲜卑这个塞外霸主当的,还有什么意思?

更何况鲜卑人其实也想搬到内地改善生活。但问题是别的“杂胡”可以内迁,而对于已经被打上了“塞北霸主”、“第二个匈奴”标签的鲜卑人,哪个中原统治者能让、敢让他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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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鲜卑人就想学匈奴人那样打过去。然后在接连挨了东汉和曹魏的几顿猛削后,他们不得不委曲求全,换了种方式实现迁居中原的梦想。具体来说,就是给中原人当雇佣兵。

从东汉末年的诸侯乱战,到魏蜀吴三国争霸,再到西晋的八王之乱,鲜卑雇佣兵的身影从未缺席。他们战斗力彪悍,还价格公道,而且严守职业道德(诸葛亮北伐时曾高价收买效忠于曹魏军队的鲜卑人,但遭拒绝),谁用了都说好。最后供不应求到了大漠草原上的鲜卑人几乎被雇佣一空,以一种极其荒诞的形式完成了五胡内迁中,最后一胡的迁居中原。

鲜卑人内迁的特殊性,导致了五胡之乱方起时,还在一门心思替汉人打工的他们完全措手不及。于是乎在匈奴人、羯人、氐人在中原闹得风生水起、风光无限之时,鲜卑人除了个慕容氏匆忙搞出来的前燕外,几乎就没什么存在感。

但这并非坏事。鲜卑人与中原长期的合作关系以及在战乱方起时的迟钝,使得其几乎完全错过了五胡之乱的大规模杀戮。因此相比双手沾满鲜血的匈奴、羯、氐羌等族,鲜卑人与汉人简直堪称民族友好关系的典范。这也是后来五胡要么被斩尽杀绝,要么被撵去穷乡僻壤苟延残喘,唯有鲜卑人能在中原长时间立足,还能汉化以及民族融合的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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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在五胡十六国的那135年里,鲜卑人的表现可以简单总结为先是十脸懵逼,然后跟着瞎混,继而派出慕容氏当先锋弄出各种“燕”(即前、后、南、北、西这五燕),拼命消耗其他各族的实力。最后等到拓跋氏出山时,已经无人能与之争锋,随后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一统北方。

03

东晋太元十一年(386年),拓跋珪趁苻坚兵败淝水之际在盛乐(今内蒙和林格尔西北)立国北魏。随后其孙太武帝拓跋焘横扫胡夏、北燕、北凉等诸国,统一北方。虽然后来北魏瓦解为东西二魏,又有虽为汉人但高度鲜卑化的高欢父子立国北齐,但直到杨坚篡掉北周之前的近200年时间里,鲜卑人始终是中国北方的真正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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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鲜卑人最辉煌的198年。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为啥?前文说过,鲜卑人跟汉人始终没有过什么深仇大恨,相反还相处得不错。尤其是鲜卑人对汉文明及其生活方式非常向往直至痴迷,对于汉化毫不排斥。我们都熟知的孝文帝拓跋宏的汉化改革,不过是北魏诸帝中步子迈得最大的而已,事实上从北魏到北周,鲜卑人汉化的脚步从未停止过。

汉化到连老祖宗传下来的姓氏都不要了——要论对汉化的无限热衷与拥护,鲜卑人谦居第二,谁敢自称第一?

所以到最后杨坚这个老六把鲜卑人的江山给篡了,他们自己都觉得无所谓,基本就认账了。要知道在隋唐之初,朝廷的刀把子基本都握在鲜卑人的手里,所谓的关陇军事勋贵集团,称之为鲜卑军事集团也大差不差。可即便如此,除了尉迟迥、宇文贤、王谦等极少数人外,大多数鲜卑军事贵族对杨坚以及李渊等汉人皇帝,并没有觉得如何的难以接受。

所以别的胡族衰落或是结束统治后,几乎都难免遭到屠杀,甚至还有不少被杀绝种的。唯有鲜卑人是个例外——人家最终不见了,是因为伟大的理想实现了,彻底把自己汉化成汉人了。都成汉人了,还哪来的鲜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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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卑人对此好像很满意,但对塞北的其他诸族来说,就是一场惊吓了。

鲜卑人跑到中原享福去了以后,塞北就被他们曾经的奴隶柔然人占据,成为第三代草原霸主。不过柔然人这个霸主当得那是相当的憋屈,一方面因为五胡内迁,本就地广人稀的塞北变得更加连鬼影子都找不出几头,所以新霸主想划拉出几个小弟都费劲;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拉不到小弟,就缺乏力量,腰杆也硬不起来,只好继续成天被前主子暴打。

所以柔然一度惨到啥程度?派出一大堆使者偷渡北魏,然后跑去跟南朝的刘宋、南齐、南梁联系,“克期共伐魏虏”(《南齐书·卷五十九·列传第四十》),就是建立反魏联盟的意思。结果呢?本想着对北魏南北夹击、混合双打,结果让人家一手一个嘎嘎乱杀。

这么弱的柔然,怎么镇得住塞北这块虎狼之地?所以这个鲜卑人曾经的奴隶又被自己的奴隶——突厥人干掉了。而突厥人的崛起正赶上了好时候,因为鲜卑人也衰弱了,不但分成了东西对立的两部分,彼此还攻伐不休。所以面对突厥这个来自北方的新兴势力,宇文泰和高欢都害怕他打上门来,更害怕这货投靠到老冤家那头夹击自己。于是东西魏以及后来的北周齐纷纷跑去讨好突厥人,不但主动献上无数的财货金帛,公主美人啥的更是成天往草原批发,把突厥人都震惊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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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此时突厥人想要进取中原,起码已经斗得两败俱伤的宇文泰和高欢很难挡得住。如果运气好一点,打过长江去,把连北朝都不如的南朝一锅烩了也并非天方夜谭。

然而现实却是,只要鲜卑人按时献上贡物,突厥人就高高兴兴的放着牛羊唱着歌,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哪怕中原的花花江山唾手可得,多往南边瞅一眼,都算他输。

可能是老天爷都看不惯这么浪费机会的突厥人,很快又给了他们第二次更好的机会——隋末之时,天下大乱,说只有“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都是谦虚了。后来鼎鼎大名的李渊、李密、王世充、窦建德等所谓的乱世枭雄,真要论起硬实力跟突厥人比起来都是小卡拉米。更重要的是中原分裂成好几十股势力,根本无法团结,一旦突厥人南下,不能说一定摧枯拉朽,但也差不了多少。

一看形势不妙,上述在窝里斗时寸步不让、从脑瓜顶到脚后跟都铁血硬气得一塌糊涂的中原大佬们,纷纷派遣使者北上去狂舔突厥人的臭脚——称臣是必须的,财帛是多多益善的,公主美姬时不时也得送去一批……反正就图一条,不求您突厥大爷过来帮忙,别乱插手捣乱就谢天谢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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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突厥大爷的信誉招牌还如往日一般的过硬。比如李渊在太原起兵后打算进军关中,又担心精兵尽出后被突厥偷家,就派人过去打商量:我打长安,你别打太原的主意。那么等我攻下长安,地盘归我,缴获的财帛全归你,这个买卖做不做得?

突厥人见钱眼开的老毛病顿时全面发作,不但在李渊南下时坐视太原这座空城按兵不动,还派了一队兵马打着援助的旗号随军南下,其实目的是监督和运输财宝。

从干掉柔然成为塞北霸主到最终被干掉,突厥人大规模南侵中原的事件就发生过两回。一回是杨坚篡周为隋后拒绝再上贡,怒发冲冠的突厥人立刻表示你不给我就自己来拿,结果被杨爽和杨素联手打成狗;第二回是李渊建唐后也不想给钱,然后再次大发脾气的颉利可汗就奔袭了把长安,逼得措手不及的贞观大帝李世民签下耻辱性的渭水之盟,大赚了一票。

但突厥人显然低估了李大帝的小心眼——三年后,李靖雪夜袭襄城,一战灭亡东突厥,颉利可汗只能靠在太极宫里给李世民献舞才保住一条性命。至于那个躲在遥远的西域压根就不想跟凶巴巴的唐人打交道的西突厥,20多年后也被苏定方带着万余远征军就轻松干掉。至于由东突厥余孽弄出来的那个后突厥,也未能逃过被大唐联手回纥干掉的命运。

可能是吸取了鲜卑人的教训,突厥人自始至终对可怕的汉人采取避而远之的战略,到头来还是难逃厄运。

04

交情太差会被干掉,比如匈奴;交情太好会被融掉,比如鲜卑;交情不好不坏跟你若即若离,还得挨顿连环脚,比如突厥。那这帮难伺候的汉人,到底该怎么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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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纥人说,那我来给大家蹚出条新路?

回纥人一开始走的是鲜卑人的老路,就是给大唐当雇佣兵。只要钱给足,让打谁就打谁,打起来不要命不惜命,也是非常的有敬业精神。但要是钱没给足,那就不好意思了,打仗划水不说,没准还得劫掠个长安、洛阳什么的,反正不能白干活。

回纥人之所以胆子这么大,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是唐朝国力大衰,早不复当年谁都惹不起的威风。而回纥人跟唐人打交道多了,渐渐的也看出了这一点,于是对曾经的主子就越来越放肆了。

后来回纥人干脆又开始学匈奴人,就是跟唐朝开掐。不过他们还是吸取了教训,那就是坚决不碰大唐的核心地盘,只在西域、北庭这样守备薄弱的犄角旮旯动手。这就让唐朝很难受了——直接跟回纥撕破脸吧,没打赢的把握而且成本太高,更何况还有吐蕃这个双方共同的大敌在那杵着,所以只能干瞪眼没办法。

回纥人就很得意,但嘚瑟大了容易掉毛。就在其最如日中天的时刻,突然被名不见经传的黠戛斯人偷了把家,然后就莫名其妙的灭国了。而早憋了一肚子气的唐人趁机痛打落水狗,把能够得着回的余部基本都给吃干抹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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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回纥人搞的那场名为“如何正确的跟汉人打交道”的社会实验,没取得啥结果就这样草草结束了。

继回纥之后的第六代塞北霸主,是契丹人

契丹的历史也挺悠久的,早在鲜卑人还当塞北霸主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出现在各种文献记载中了。不过出是出来了,就是混得不咋地,成天挨揍——先是被鲜卑人打得满地乱窜,然后差点被高洋灭了族,后来又被突厥人和隋人混合双打,最后又被唐人削了一遍又一遍。反正在最初的五六百年历史里,契丹人不是给这家当奴隶,就是给那家当小弟,日子过得不如狗。

直到唐朝衰落、藩镇割据以后,契丹才有了浑水摸鱼的机会,混成了一方霸主。但所谓的霸主,也仅限于塞外那一亩三分地,入了关连区区一个幽州镇他们都惹不起。

哪怕是天降猛男耶律阿保机,也照样是个成天挨揍的货色。甭管是李存勖、李嗣源还是名不见经传的符存审都能把他的“开国精兵”打得亲妈都认不出来。打到最后都把阿保机打自闭了,再不敢迈过长城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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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等到契丹人喜提“散财童子”石敬瑭一枚、不费一兵一卒白得了个燕云十六州之后,情况也没啥改观。清泰三年(936年),耶律德光带着干儿子石敬瑭联手灭了后唐,本打算赖在中原不走了。谁知契丹兵贼性不改,到处烧杀抢掠,这下可就把彪悍的河南老乡给惹火了。一时间义军蜂起,遍地烽烟,削得那些契丹“开国精兵”鼻青脸肿,只恨爹娘少给他了生了两条腿。就连耶律德光也没好到哪儿去,搁道边逮到峰骆驼骑上就跑,最终还是难逃暴卒杀胡林的下场,比起几十年后的“高梁河车神”赵二还惨。

一边跑,耶律德光还心有余悸的感慨“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资治通鉴·卷二百八十六·后汉纪第一》)。

以前我写汉唐击胡有多牛批,评论区总有些人不以为然。他们反驳我的最常见的一个理由就是汉唐收拾的是胡人部落,而宋明面对的是胡人王朝,文明水平不在一个档次上,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这话有一定道理,但却没办法解释这样一个事实——早在后梁贞明二年(916年)耶律阿保机就称帝立国了,但还是啃不动区区一个幽州镇,然后就被后唐的一干雄主良将当灰孙子揍,连严重缺钙的后晋一度也能跟契丹爸爸打得有来有回。再到后周时若非运气实在太好,契丹早就亡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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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北宋以后,契丹人才能对中原予取予求。而且还不止契丹人,什么党项、女真、蒙古,只要能跟赵家皇帝挨上,就都能给他当爸爸。

明初开国二祖在时,还能成天追着蒙古人的屁股暴打。但朱棣一死,攻守之势顷刻逆转,明军就只能躲在九边之后困守了。而且还经常守不住,被迫丢人现眼的打了四回京师保卫战——前三次倒是保住了,最后一回没守住,朱由检只好去上吊,大明就这么没了。

为啥汉唐能做到的,宋明就做不到?文明层次说固然有些道理,但太虚,说到底还是中原王朝自己出了问题。

经常听人说“儒家统治中国两千年”,这话既对又不对。说他对,是因为儒家作为类宗教的一种思想,其倡导的道德准则以及行为方式支配国人头脑的时间确实差不多有这么久,而且到今天以及可预见的未来应该也不会有大的变化;说他不对,是因为儒家成为俗世政治真正统治者的时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短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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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汉武帝刘彻吼过一嗓子“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但随后就一脚把大忽悠董仲舒踹进了冷宫,还差点砍了他的狗头。对此,刘彻真正的遗产继承人、汉宣帝刘询曾这样解释过:

“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且俗儒不达时宜,好是古非今,使人眩于名实,不知所守,何足委任?”(《汉书·卷九·元帝纪第九》)

刘询的意思拿大白话说,就是儒家那些玩意对维护皇家统治是个宝,但拿来治国就是个渣。所以祖宗搞出来的汉家制度,就是顶着儒家这个羊头,去卖法家的狗肉,所谓“外圣内王”是也。

从汉到唐,历朝历代几乎都是这么“挂羊头卖狗肉”过来的。儒家表面上看地位挺高,实际上啥实权都捞不着,还经常被武将欺负,更甭想按照自己的理念去治理国家。

直到北宋,具体说是赵光义当权后,因为嫡系班底都是文官,便逐渐侵蚀武将的传统势力范围。再经赵恒、赵祯两代文弱皇帝,终于把大宋朝弄成了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局面。

明朝的情况也差不多。刚开国那阵,武将比文官地位高,朱元璋和他家老四又宰官如杀鸡,儒家那套根本玩不转。问题出在永乐年间的储位之争,因武将大多支持汉王朱高煦,这厮在大侄子朱瞻基即位后又搞了次叛乱,导致后者从此对武将失去了信任,转而力捧文官以制衡之。再经土木之变武将势力基本覆灭,文官势力至此难制,堪与皇权抗衡,儒家才大行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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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管管脑子里的那点事很妥很顶很赞,但再要越俎代庖啥事都管,那保证管啥废啥,就没有不完蛋的。

若非如此,蒙古人和满洲人哪有入主中原的机会?

05

但甭管蒙古人、满洲人曾经多牛批,但其实跟从前的匈奴、鲜卑、突厥没有本质的不同。反正只要盛极而衰了,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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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汉人不同。姓嬴的不行了就换姓刘的,姓刘的废了还有姓曹姓司马的。姓司马的自作孽不可活,让五胡在北方鸠占鹊巢了近三百年,也有姓刘姓萧姓陈的给汉人续命,再有姓杨姓李的拨乱反正。此后姓赵姓朱的虽然不怎么争气,先后把蒙古人和满洲人放进了中原,但笑到最后的依旧是汉人。

但挛鞮氏不行了,匈奴就没有未来了。同理,拓跋氏、郁久闾氏、阿史那氏、药罗葛氏、耶律氏、完颜氏、孛儿只斤氏、爱新觉罗氏倒了,与之相对应的鲜卑、柔然、突厥、回纥、契丹、女真、蒙古和满洲,就再无出头之日了。

为啥?

理由可以列举出很多。但非要简单粗暴的归纳成一条,什么政经军文等高大上的因素都排不上号,就剩下个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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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就是人多。闹五胡的时候,长江以北的汉人近乎被杀掉了三分之二;蒙古人得势时灭金、西夏及南宋三国屠戮百姓近四千万;满洲人入关后从北到南一路屠城——可甭管他们怎么杀,到头来再数下人头,汉人照样满坑满谷……

早在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战国,中原人口就首次突破了三千万大关。从秦汉到隋唐,受各种因素影响人口峰值始终在六至八千万徘徊。到北宋首次破亿,至明朝时再破两亿,最后到了清光绪年间,更是过了四亿。

抗战时经常被挂在嘴边的那个“四万万五千万同胞”,其实还是在拿清朝的老黄历说事。

确实,相较于顶多知道怎么打天下的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满洲是个极少有的还知道搞搞内政,而且还搞得有几分模样的民族,至少人家记得时常要点点家里人的人头。根据顺治五年(1648年)清廷官方编制的《旗编审壮丁册》所载,当时的八旗壮丁总数仅有55330人,按照一户五丁计算,满洲人口加一块也才不到30万。而到了清末,看似提笼架鸟的八旗废材遍地都是,实则每月按时领取饷银和禄米的男丁才将将超过20万,总人口100万出头。

一百万对四万万五千万——爱新觉罗还坚挺的时候倒能维持一下。一旦领头羊不行了,哪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连个浪花都掀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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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洲人如此,其他胡族也没好哪儿去。据估算匈奴人最巅峰时人口也没到200万,而且其中占大头的还是东胡系以及娄烦、白羊、丁零、浑庾等被其征服的“杂胡”。真正效忠于挛鞮氏单于的“纯·匈奴人”恐怕也就20万左右,能拉出来打仗的有10万人就顶天了。

所以卫霍在河西、漠北两战把那些“纯·匈奴人”打得七零八落以后,匈奴就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了。原因无他——部族的核心嫡系打光了,墙头草自然或叛或逃,草原上哪还来的匈奴人?

所以在传统的农业时代,别的都无所谓,人口才是王道。可能有人会扯上文明层次、经济发达、文教昌盛等因素,可在中晚唐陆续失去陇右、河西、西域等领土时,数百万唐民与故国失去联系并在此后的一两百年里逐渐胡化,最终与吐蕃、回纥等更野蛮、更落后的民族无异,又该怎么解释?

因为人口劣势,胡人跟汉人搞一块就注定被汉化。如果人口不占优势,汉人被胡化掉,也从来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靠人多,所以刘家倒下有李家,李家完蛋有赵家,反正就有了无限的推倒重来的机会。而就因为人少,除汉人外的其他诸族,机会只有一次,抓住了能嘚瑟一把;没抓住的话,那就再也没有然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