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意秋轻叹一口气,心恢复了平静。
正想转身去食堂,周围突然一暗,一把伞撑在头顶,将漫天飞雪隔绝在外。
一缕似有若无的藏香萦绕在鼻尖。
林意秋心一颤,蓦然回眸,目光猝不及防地跌进贡巴平措深邃的眼中。
“风雪太大,小心感冒。”
他的神色隐在伞下的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可声音压得低,流露出一丝温柔。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林意秋愣了下,心不可避免地暖了一瞬。
正想点头应下,就听他接着说:“你还要上课,万一传染给别人怎么办?”
林意秋一怔,这才察觉自己的自作多情。
贡巴平措不是担心她,是担心自己上课时传染卓玛。
那点温暖瞬间褪去,心好像被凛冽寒风吹透,冷得她发颤。
林意秋只能攥紧了手,强压下心中难受:“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说着就要离开。
贡巴平措却拉住了她,眉头紧了紧,有些犹豫地开口。
“我听说,你递交了回乡的申请表?”
第4章
林意秋心中一颤,没想到贡巴平措会主动询问。
她抿了抿唇,坚定地点头:“是,我要走了,那天想跟你说的话也就是……”
话没说完,贡巴平措就眸光一沉,定定看了她一眼:“别说气话。”
气话?
林意秋愣了一下,准备好的告别话语都卡在了喉咙。
贡巴平措见她这样,皱了皱眉,声音更冷:“你不该为卓玛的事生气。”
“她独身一人,有份工作不容易,你要多帮帮她。”
林意秋这才明白,贡巴平措根本不信自己要离开,只当她在说气话。
看着他皱起的眉头,林意秋心尖蓦地一酸,苦涩涌了上来。
之前不走,是她坚信贡巴平措对自己不一样,笃定自己能追到他。
可现在……
林意秋想到他对卓玛的好,心痛更深。
她已经见到贡巴平措真正爱一个人的模样了,她真的要放弃了。
可贡巴平措为什么就是不信呢?
她正想开口,卓玛就跑了过来:“林老师!”
贡巴平措迅速松开了拉着她的手,还后退一步,隔开距离,好像两人并不熟悉一般。
林意秋看着他这一连串熟练的避嫌动作,心痛得愈发厉害。
那些辩解的话也梗在喉间,再说不出口。
反正等到离开那天,他就会明白的,自己也不必再解释。
林意秋心中酸楚,就听到卓玛说:“林老师,你家里来电话,等着你去接呢。”
“好,我这就去。”
她没再管贡巴平措,只压下心酸,毫不犹豫地抬脚离开。
等到接完电话,外面的风雪已停,林意秋的心也恢复了平静。
想到刚才父母在电话那头听到她要回来时欣喜的语气,心中伤痛好像得到了疗愈。
期待回乡的心,前所未有地强烈起来。
日子如水流淌,转眼过去半月,马上到了新年。
这是在西藏的最后一年,知青们兴奋中带着些不舍,都给相熟的藏民送了东西做离别礼物。
有人好奇地问林意秋:“你给贡巴平措送了什么?”
林意秋犹豫了一瞬,才摇了摇头说:“没送,也不打算送了。”
她不知道要送什么。
林意秋本来已经为他亲手织了一条腰带,当做新年礼物。
为此找了手巧的藏民学了好几个月编织方法,还用攒下来的粮票换了一颗红玛瑙。
只因藏民说:“玛瑙代表爱情。腰带嵌玛瑙送与心爱之人,是藏族女子表达爱意的方式。”
她也想入乡随俗。
可是贡巴平措已经断了她的念想:“藏袍行动不便,我很少穿。”
她只好将腰带收了起来。
反正现在也要离开了,干脆就不送礼物了。
比起留有念想,不如决绝离开。
林意秋笑了笑,扯了借口说:“时间太紧,没有准备,就不送了。”
知青们看她笑容落寞,纷纷为她出主意:“你不是会拉手风琴,给他演奏一曲当礼物,怎么样?”
立刻有人附和:“对啊!说不定贡巴营长一看到你演奏的认真模样,都不用追,直接就爱上你了!”
林意秋听着这些天马行空的话,心中无奈又苦涩。
贡巴平措已经有了卓玛,自己无论如何都追不到他了。
林意秋没有多解释,只是摇了摇头,打了声招呼出门了。
她约了卓玛去学校给她送曲谱。
可到了学校,她却没看到卓玛,只看到了一身白色藏袍的贡巴平措。
正是傍晚,金乌西坠,橙红的晚霞铺满天际。
在广阔寂寥的草原上,贡巴平措牵着一匹白驹,静静眺望远方。
凛冽的风吹过,露出他凌厉的眉眼——
那双眼眸不似往日冷淡疏离,反而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流露出一丝神圣。
微皱的眉头,好像悲悯人间苦厄。
林意秋晃了神,久久没能移开目光。
第5章
贡巴平措开口,才打断林意秋的注视。
“卓玛在忙,我来帮她拿曲谱。”
林意秋赶紧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把曲谱给他,却还是忍不住询问。
“你不是说藏袍不方便,今天这是……”
贡巴平措抿了抿唇,淡淡道:“卓玛请我为他亡夫诵经。”
他话语如常,却给了林意秋深重一击。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贡巴平措,想到之前请他为自己生病住院的父亲祈福。
只得到他义正辞严的拒绝:“我已经离开寺院,现在是军人,只会保家卫国,不会诵经祈福。”
当时她虽无奈,却也明白他身为军人这样做,大概影响不好。
可现在……
林意秋听着他平淡的话语,心好像被一只大手攥住,难受得喘不过气。
原来不是不会,也不是不能,只是她不配而已。
林意秋攥紧了手,才压下那股心痛,勉强挤出一丝笑:“原来是这样……”
她看着面前的贡巴平措,日落余晖在他身后一点点沉寂,衬得眼眸更加锋利。
林意秋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藏袍,很好看。”
贡巴平措愣了下,眸中闪过什么,没说话。
林意秋早习惯他的沉默,只说:“曲谱劳烦你转交,我回去……”
话没说完,贡巴平措就打断:“明早还有一场祈福,你可以来观礼。”
林意秋愣了一下,有些疑惑:“这是,邀请吗?”
贡巴平措点点头。
林意秋看着他的承认,心中一颤,只觉惊奇。
她追了这么多年,只有她主动追着贡巴平措跑,从没收到过他的主动邀请。
这次怎么……
正想着,就听他低沉声音补充道:“卓玛希望你能来。”
此话一出,林意秋的心沉了下去。
甚至觉得自己刚才那股悸动有些可笑。
原来是因为卓玛想要她去,贡巴平措才主动邀请的……
林意秋心中酸软,看着他淡然的目光,还是点了点头。
“好,我会去的。”
毕竟,还剩半个月,她就要离开了。
就让她放纵一下,再多看他一会吧……
林意秋眷恋不舍地看着贡巴平措驾马离开的背影,久久未能移开目光。
第二天,红墙寺院里。
林意秋刚踏进佛殿,就望着贡巴平措的身影入了神。
庄严肃穆佛殿中,他一身赭红藏袍,轻捻佛珠,垂眸诵经,圣洁得仿佛神明。
林意秋看着,就挪不开视线,直到仪式结束才回神。
能在离开前见到他穿藏袍诵经,也算没有遗憾。
林意秋轻笑了声,攥紧了手上的腰带,走向贡巴平措。
她还是决定把腰带送给贡巴平措,就当有始有终吧。
不求常常穿戴,只想他穿藏袍时能想起——哪怕只有一次,她也值得。
“贡巴平措,我有东西要……”
话刚开口,就被走来的卓玛打断。
“今天新年,大家都留下来一起过年吧!”
林意秋怔住了,不是因为她的话,而是她的腰带。
华丽繁复,织法独特,最重要的是,和贡巴平措腰间的那条,一模一样。
在藏区,只有夫妻,才会系一样的腰带。
林意秋呼吸一滞,心痛得仿佛刀割。
原来,他们已经是这样亲密的关系了……
她正想离开,忽然一个小孩跑了过来,张开手扑向贡巴平措和卓玛。
用藏语喊他们:“阿爸,阿妈!”
第6章
林意秋愣住,耳边轰地一声炸开,心沉到了谷底。
卓玛将小孩抱起,带着笑轻声说:“诺布,不是阿爸,是舅舅。”
她这才稳了稳神。
原来是卓玛的孩子随口叫的。
诺布却倔强摇头:“不,我喜欢他,他就是阿爸!”
又对着贡巴平措伸手:“阿爸,我想吃糌粑!”
卓玛还想说什么,贡巴平措就轻笑了一声。
罕见的笑容,恍若冰雪消融,眉梢眼角的温柔,让林意秋晃了眼。
只看到他伸手抱过孩子,维护道:“没关系,诺布想叫什么都可以。”
看着他那样温柔宠溺的神情,林意秋的心酸涩不已。
他这样开心,只怕早想当孩子阿爸了吧……
看着他们三人站在一起,仿佛一家三口般亲昵自然的模样。
她只觉得被深深刺痛了,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贡巴平措却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她:“你刚才要给我什么东西?”
他一如既往的冷淡,好像刚才的笑容只是她的错觉。
林意秋犹豫了一下,看着他腰间崭新精美的腰带,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贡巴平措也没多问,抱着诺布去吃糌粑。
林意秋看着他转身离开,才垂眸看着手里紧攥的腰带。
心像压了块大石一样憋闷难受。
她织了这么久,费了那么多心思的腰带,现在已经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
林意秋正想扔了,贡巴平措的副官正好从旁经过,随口夸了一句:“这腰带织的真好……”
话还没说完,林意秋就直接塞进了他手里:“你喜欢就送你了。”
副官一愣,脸顿时红了,声音都高了几度,连忙拒绝:“不不不,林老师,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众人都看了过来,连贡巴平措都停下了脚步。
林意秋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羞愧,攥紧了手,冷声说:“随手做的,没什么贵重的,你不要就扔了吧。”
说完就大步离开。
她走得坚决,没看到贡巴平措望过来的低沉目光。
晚上,相熟的人都来了卓玛家过年。
藏历新年是个隆重而盛大的节日。
除了用糌粑和麦粒做“切马”来祭祀五谷神,做“卡塞”供奉灶神外,还会杀牛宰羊燃篝火,坐在一起喝酒吃肉唱民歌,来庆祝新年。
林意秋坐在贡巴平措对面,看着他体贴地帮卓玛挡酒,卓玛也自然地为他夹菜,心中一酸。
这样的默契和亲密,只有自小长大的人才有,她永远得不到。
正想着,就听到有人凑过来和卓玛搭话。
“卓玛,我外甥,比你大两岁,还没结婚,你有没有时间相看……”
贡巴平措一听就皱起了眉头。
不等卓玛说话,他就直截了当地拒绝:“不着急。”
“卓玛丈夫才过世,总要给她时间缓一缓。”
这话说得贴心,可林意秋却知道,这不过是借口。
他只是不想卓玛和别人相亲,只想让她慢慢接受自己罢了。
林意秋想到这,心好像刀割一样痛。
原来兜兜转转,爱而不得的人都是一个模样……
吃了饭,林意秋就借口有事想要离开。
卓玛见她态度坚决,也没有强留,只说让贡巴平措来送她。
若是以前,有和贡巴平措独处的机会,林意秋肯定开心地应下。
可现在,她知道了贡巴平措的心思,就想拒绝。
卓玛却温柔劝住:“太晚了,恐怕不安全,他送你我还放心些。”
说着,她就从旁边帐篷里拿了条围巾给她:“夜风大,正好平措给了我条围巾,你先用着。”
说完,她就被人叫走去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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