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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喜马拉雅的小伙伴大家好,藏史德云社的老布,又来啦!
上期咱们说到,论恐热从洛门川讨击使的位置上起兵,干掉了尚思罗后已拥兵十几万人,成了陇右地区最强的势力,跺一脚地动山摇的存在。
就在这种状态下,他没有挥师南下,兑现起兵时诛杀奸佞,拨乱反正的承诺,而是带兵杀向鄯州(青海乐都)。
此时坐镇鄯州的节度使名叫尚婢婢!
《新唐书·吐蕃传》里对尚婢婢有一段比较详细的记载:“婢婢,姓没卢,名赞心牙,羊同国人,世为吐蕃贵相,宽厚,略通书记,不喜仕,赞普强官之。”
这段记载告诉我们,尚婢婢属于没庐氏家族,本名叫没庐·赞心牙,象雄人。
没庐氏家族在吐蕃的地位,之前的节目里已经无数次的提及了。
这个家族从赤玛伦以后便走到了舞台的中央,家族里的男人佩紫怀黄,家族里的女人凤冠霞帔。唐史里记载“世为吐蕃贵相”,确实算不得溢美之词。
就是在这种大富之家的环境下,尚婢婢养成了性格宽厚,喜欢读书,不想当官的性格。
在他看来做什么官啊,怪累的,在家躺平多好啊!
于是他就一直在家躺着,都躺到四十多了,还没起来呢。
要知道那可是一千多年前,年过四十都快算高寿了,估计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眼瞅这种资深文青的日子都干到死了,但命运却跟他开了个血淋淋的玩笑。
因为他想躺平,有人不想让他躺平。
热巴巾把他从床上愣是提溜起来,让他去外地做官。
尚婢婢的内心是拒绝的。
他心里合计,拉萨的官,我都不想干,还外派鄯州,这不是折腾嘛!
于是他跟热巴巾说:“大王啊,我就是个散淡人,做不了官,别再坏了您的大事儿。咱俩别相濡以沫了,还是相忘于江湖吧!”
热巴巾听完乐了,跟他说:“散淡个屁,你说散淡就散淡啊。鄯州那地方挺适合你,别跟我废话!”
这就是通鉴里记载的“年四十馀,彝泰赞普强起之,使镇鄯州。”
说到这里就有一个问题了,尚婢婢从来就没想过做官,也根本没经过官场的历练。他未必是出镇一方的合适人选,为啥热巴巾“慧眼识珠”非要启用他呢?
这就要说到当时的唐蕃政局了。
自从长庆会盟以后,唐蕃实现了最终的和平,边境线上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但协议签了,就意味着战争贩子都死了吗?
当然不是,想谋取军功的人永远都存在,这帮人就是吐蕃的勋贵家族。
估计热巴巾也感觉这帮人不稳妥,得找一个分量够重,还不爱惹事儿的人。
他拿眼睛一划拉,就看见躺在床上的尚婢婢了。
出身没庐氏家族分量够重了吧,更何况没庐·尚赤松杰达囊还干着大相呢,政治地位仅次于僧相贝吉云丹。
就这种分量边镇上那帮小贵族谁敢不服?
尚婢婢本人又是个不想当官的散淡人,这不正合适嘛,在哪儿都是散淡,干脆去鄯州散淡得了!
就这样,尚婢婢心不甘情不愿的去了鄯州。
紧接着,通鉴写道:“婢婢宽厚沉勇,有谋略,训练士卒多精勇。”
大家有没有发现这段记载有点奇怪,性格宽厚和练兵森严,明明是个相悖的属性啊?
历史上练兵好的将领,都是那种杀伐果断,律令森严的性格。
周亚夫驻军细柳,皇帝去了连门都进不去,这才练出了天下强兵。就尚婢婢这种散淡性格,怎么可能练出精兵呢?
更何况从之后的战场表现上看,尚婢婢的军队也确实看不出有精兵的表现。估计他去了鄯州以后,还是持之以往的躺倒不干,每天喝茶读书,日子过得嘎嘎舒心。
但好日子没过几年,平地一声惊雷,热巴巾被杀了。
过不久,又一声惊雷,朗达玛被杀了。
吐蕃就此进入了乱局。
唐武宗会昌三年(公元843年)六月,论恐热挥师二十万奔着尚婢婢就来了。
《资治通鉴》对论恐热的举动给了一个解释,“论恐热虽名义兵,实谋篡国,忌婢婢,恐袭其后,欲先灭之。”
我们上期说了,论恐热没挥师南下,唯一的解释也就是这个了。
但在这里有个梗,值得说一下。
论恐热打出的旗号是云丹得位不正,可尚婢婢所在的没庐氏,恰恰是支持沃松的。
还记得在讲云丹、沃松并立的时候,我引用了《贤者喜宴》的记载,吐蕃分成了“大政权、小政权;众多派、寡少派;金系、玉系;食肉者和食糍粑者”。
其中“金系、玉系”的意思就是云丹系的大臣等级比较低,多佩戴金字告身;沃松系的大臣身份比较高,因此呼为“玉派”。
这种金玉之分隐含着藏人的正统观念,很多后世的教法史料都把蔡邦妃生下的沃松作为王族正嗣,同时认为纳囊氏拥立的云丹是个山寨货。
甚至有可能不光尚婢婢所在的鄯州支持沃松,整个河西都是倾向于沃松的。在敦煌藏经洞里就保存了沙州僧众为沃松母子做法事祈愿的文献。
这篇编号为p .t230R的文献,名为《天子赤沃松赞母子祈愿文》。其中不但提到了沃松的尊号,还祈求诸佛、菩萨、护法神等护佑,希望那些不忠的臣民受到惩罚,臣民们遵守法律,君臣关系一如吐蕃强盛时期,祈愿赞普母子长寿平安,吐蕃政权得到巩固。[1]
有人认为这场法会规划盛大,汇聚了河西各地的2700名僧众,应该是一场由官方组织的盛会。
这也就意味着,号称要推翻云丹统治的论恐热挥舞着屠刀,杀向了他本该支持的沃松势力,那他还是支持沃松的大臣吗?
不管怎样吧,反正论恐热是杀奔鄯州了。
在出兵之前,论恐热的心情那是相当的好。
《新唐书•吐蕃传》记载,论恐热兴兵二十万,辎重驮马绵延千里。论恐热看着满山满谷的大军,这兵锋,这气势,小小的鄯州还不是三个指头按田螺,手拿把攥啊!
有句老话叫“莫装X,装X被雷劈。”
估计是论恐热有点装大了,要不就是出门前没看黄历。
他真的被雷劈了!
他的军队行至镇西军(甘肃临夏)[2]时,忽然狂风大作,乌云顿起,转瞬间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行军中的士兵估计还扛着着矛枪、大旗,结果滚雷过后,几十名士兵和数十匹战马被雷击而死。
我们一说起古代名将经常这么形容,“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通人和,运筹帷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不过说实话这基本都是胡扯,在通讯极端不发达的古代,军队统帅打仗的时候,就跟现在猜谜差不多。一切可能性都隐藏在未知的黑暗之中,只有猜到对手的出招,才能有针对的布置兵力,而等到军队布置完毕,全靠前线将领随机应变,统帅就剩下等待和祈祷先人保佑了。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都是说书人唠的嗑。
但是作为一个领兵将领,知道点天文、地理、气象的知识,还是必要的。论恐热出兵的时候,显然对天气变化没什么准备。
古代人都比较迷信的,大风折断帅旗都能左右一场战役的走向,更何况这可是直接被雷劈啊!
别说普通士兵,就是论恐热也有点懵圈了。他也开始觉得此次出兵不详了。人的思维都是有定式的,当你觉得一个事儿不正常,你越琢磨就越觉得不正常。
于是什么前天吃饭噎着了,晚上睡不着觉之类的事都被翻了出来,反复证明就是出兵不详。
论恐热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赶忙命令军队扎寨,看看有什么办法解除上天的怒气。
就在论恐热琢磨出兵祥不详的时候,尚婢婢却在急速运作着。
他心里清楚鄯州的武备根本不是论恐热的对手,战场上直接刚正面简直就是送人头。
虽然他也开始整顿军马,编练士卒,但远水难解近渴,对他来说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如何拖住论恐热,让他放弃警惕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
要说多读点书,就是有好处。
尚婢婢开始施展他最擅长的部分,这就是忽悠。
面对向热锅上蚂蚁似的手下,尚婢婢表现得很淡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说道:“尔等不要慌乱,老夫自有定计。恐热之来,视我如蝼蚁,以为不足屠也。今遇天灾,犹豫不进,吾不如迎伏以却之,使其志益骄而不为备,然后可图也。”
忽悠完了手下人,他开始忽悠论恐热了。
正当论恐热坐在大帐中一脑门子官司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尚婢婢的使臣到了大营门口。
使臣带着劳军的金帛、牛羊,还双手奉上了一封尚婢婢的亲笔书信。
信中先是赞扬了论恐热高举义旗,匡扶朝政的举动,表示自己和部将都愿意跟着您的足迹前进,在您的领导下创造更大的辉煌。
然后就说到我待的这种小地方,您就派个小吏通知一声,俺们就跟您走啦,何必劳您大驾亲自来一趟呢?
这段话是这么写的,“相公举义兵以匡国难,阖境之内,孰不向风!苟遣一介,赐之折简,敢不承命!何必远辱士众,亲临下籓!”
怎么样,是不是言语恭顺,态度谦卑?
紧接着,尚婢婢又写道:“婢婢资性愚僻,唯嗜读书,先赞普授以藩维,诚为非据,夙夜惭惕,惟求退居。相公若赐以骸骨,听归田里,乃惬平生之素愿也。”
这段话就是在说,我本来就不灵,就想读几本书,做个文化人,可是先帝不答应,非让我当鄯州的节度使。其实我早就不想干了,现在您来了,我这不就解脱了嘛。
您也不用担心我给您添乱,您让我回家种地,我老高兴了。”
论恐热看完信,爽得全身的汗毛孔都张开了,比蒸桑拿还过瘾。
他把书信传阅众将,撇着嘴说:“你瞅瞅,你瞅瞅。我早就跟你们说过,尚婢婢就是个书呆子,哪懂得带兵打仗的道理?
这段话出自《资治通鉴》原文是这样写的,“恐热得书喜,遍示诸将曰:‘婢婢惟把书券,安知用兵!待吾得国,当位以宰相,坐之于家,亦无所用也。’”
大家注意“待吾得国”这句话!
什么叫“得国”?
做大相扶持赞普,能不能叫“得国”?
当年禄东赞、论钦陵父子掌控朝政五十年,权倾朝野,睨视天下,他们敢说自己“得国”吗?
不得是撵走了赞普,自己上去干,这才能叫“得国”啊!
然后他还给尚婢婢安排了个位置,准备让他当宰相。但这个宰相就是在家坐着,啥事也不用管。
从这段话就可以看出,论恐热根本不是什么沃松的支持者。
他的人生目标跟项羽一样,“彼可取而代之”,坐上赞普的宝座。
收下信件后,论恐热满心欢喜的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充分肯定了尚婢婢识时务者为俊杰的表现。
然后就向后撤兵了。
他为什么要退兵呢?
出兵不吉啊,都被雷劈了,还不退兵意思一下,给老天点面子?!
《通鉴》里的记载是“乃复为书,勤厚答之,引兵归。”
尚婢婢知道以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原文是“婢婢闻之,抚髀笑曰:‘我国无主,则归大唐,岂能事此犬鼠乎!’”
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就算我国无主,要投奔也得投奔大唐。我哪能投奔这狗东西!”
很显然,这句话也出自唐朝史官的自嗨。之后不管尚婢婢被论恐热揍得多惨,他都没有投奔大唐的举动。
论恐热撤军到也没退太远,就是从临夏退到了大夏川。
大夏川的位置,我们在梳理陇西古道的时候提到过,就是今天甘肃和政县的广通河谷。
由此可知,论恐热进军湟水河谷,走的不是从临洮北上兰州的路线,而是从临洮到三甲集向西,经广河县到和政县的古道。
此地既有前凉的金剑城,也有吐蕃人建的香子城。
论恐热退兵至此,坐等尚婢婢前来投降。
尚婢婢的手下确实来了,而且带着大礼包。只是这份大礼不是论恐热希望的降表,而是挑战书。
尚婢婢见忽悠战术奏效了,算是松了一口气,但这事儿没完啊。
用不了多久,论恐热就能明白过来,到时候自己还是一样打不过。因为自己手下这帮士兵,二十多年没打过仗了,很多人都是新兵蛋子,没见过血啊。
别说他们了,自己也没打过仗啊,一样是个新兵蛋子,凭啥让士卒相信,自己能带他们打胜仗,能保证他们在战场上活着回来?
他心里很清楚,在血火横飞的战场上,士兵对统帅有信心是非常重要的。他们得相信统帅不是个蠢货,不会拿他们送人头,否则只要对方一施加压力,自己的部队就垮了。
现在这种状态跟论恐热刚正面肯定不行,他还得继续挖坑。
于是他把部将找来,指着地图对他们说,你们这样,这样,再这样,听明白了没?
部将领命,带兵而去。
坐在香子城里的论恐热等了俩月,等到的是一支绑着书信的雕翎箭。信中不是投降的安排,而是来骂战的。
这把论恐热气的,蹦高把尚婢婢骂了一顿,然后就领兵杀出城池。尚婢婢的部队一触即溃,向着临洮的方向就跑,而且好像马匹还不给力,跑得有气无力的。
这条路本来就是论恐热的进军路线,俩月之前刚刚走过,论恐热不疑有他,在后面穷追不舍。
就这样一直追了数十里,进入了一处险峻的山谷。
尚婢婢的大礼包开封了,两侧山头上的士兵将石头、火把、箭矢像雨点一样砸在论恐热士兵头上。
论恐热见势不妙掉头冲向谷口,又被事先埋伏在密林中的伏兵堵住。
应该说,论恐热的部队确实很有战斗,即便形势如此不利,他们还是跟上山的士兵打得有来有回。
这时候,老天再次表明了态度。
一瞬间,狂风大作、暴雨如注,奔腾的溪流汇成了山洪。
尚婢婢的士兵在山坡上影响还小一点,论恐热的士兵可倒霉了。他们站在河谷里,大量的士兵被暴虐的山洪卷走。通鉴里记载为“伏尸五十里,溺死者不可胜数,恐热单骑遁。”
大夏川之战是论恐热与尚婢婢的首次交手,也基本确定了日后的战争态势。
尚婢婢凭此战声威大震,初步奠定了自己权威,鄯州势力开始从散装走向一个整体。
论恐热遭受了第一场大败,战胜尚思罗的余威正在渐渐消散,部下也开始出现离散的迹象。但陇右的战争资源比河西地区要丰厚,因此论恐热一直处在主动进攻的态势。
这种论恐热主攻,尚婢婢主防的状态,将一直持续二十年之久。
参考书目:
[1]、《p .t230R号天子赤沃松赞母子祈愿文残卷解读及吐蕃末年史事考述》_才让;
[2]、《两唐书吐蕃传译注》_罗广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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