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致力于推广阿胶和玫瑰产业的平阴县，意外因“卖天”火了。
济南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官网显示，平阴县发展和改革局招标出让该县低空经济30年特许经营权，中标价格9.24亿元。这被外界称为“低空财政”。以全国2800余个县区粗算，“卖天”的市场空间之大不难想象。
“不是卖天，是出让特许经营权。”平阴县政府宣传人员强调，事情在网上发酵太快，当地融媒体中心的咨询电话已经连续响了三四天，宣传部门为此临时抽调人员成立了“专班”，接电话、记问题，但不进行口头回应，一切以书面和官方答复为准。
一位平阴县政府人员表示，来电不只有问询，还有要来学习。在各地争先发展低空经济的当下，通过出让特许经营权发展战略新兴产业，平阴县也没想过自己会成为“全国首例”，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图/视觉中国
背后是济南
不久前，济南公共资源交易中心官网提前公布了一则预计12月4日发布的招标计划，招标人为平阴县发展和改革局，计划出让平阴县低空经济30年特许经营权。
根据招标计划，特许经营者将负责低空经济的运营和维护，提供飞行执照驾培等服务。合同履行期限为30年，估算投资9.24亿元。
天眼查显示，中标单位山东金宇通用航空有限公司的经营范围包含：通用航空服务；民用机场运营；飞行训练；商业非运输、私用大型航空器运营人、航空器代管人运行业务；旅游业务；民用航空器驾驶员培训等等。该公司成立于2024年11月5日，注册资本为2亿元。
值得注意的是，山东金宇通用航空有限公司的成立日期与《平阴县低空经济特许经营权出让项目公开招标公告》发布日期为同一天。在经历20天的挂牌公示后，招标结果于11月26日进行公示，中标方金宇通航由平阴县财政局100%持股。
金宇通航注册地在平阴县榆山街道函山路12号，天眼查显示，该地为“一址多照”。同一地址的企业还包括平阴交通物流发展有限公司、山东君达国际物流有限公司，以及这两家公司的全资母公司山东鸿信交通建设集团有限公司，山东鸿信交通建设集团同样由平阴县财政局100%控股。
据媒体报道，平阴县发展和改革局局长宋勇表示，低空经济发展不缺“热钱”，更需要更大规模的“耐心资本”的介入。出让特许经营权“是在发展低空经济中的一种探索方式”，目的是吸引更多低空经济相关企业入驻平阴县，形成产业链条。出让收益将用于低空经济发展，为低空经济发展注入“耐心资本”，部分解决当前资本支持低空经济发展中遇到的一些问题。
至于“特许经营”的具体内容，平阴县发展和改革局对媒体表示，主要是基于平阴县两座机场及配套设施，在特许经营期内负责低空经济项目的运营和维护，并不涉及低空空域等国家公共资源类的服务。
作为全国首个低空经济特许经营权出让地，平阴不能仅以县城简单视之。平阴隶属于山东省会济南市，拥有两座B类通用机场，吸引了一批低空企业，是济南竞逐“天空之城”的重要一环。
其中，平阴榆山机场距离县财政局仅1.4公里，正被打造为济南低空产业示范基地。主要运营方为时代低空（山东）通用航空有限公司，该公司由济钢集团控股，平阴县财政局通过平阴交通物流发展有限公司间接持股20%。据媒体报道，平阴县宣传部称，因县财政力量有限，榆山机场此前并未被充分利用，因此在去年引入了济钢集团战略合作。
另一座孝直通用机场位于平阴县南部，系军民合用机场，目前已有山东琦泉通用航空有限公司、深圳中航智飞科技有限公司和辽宁辽河通航公司等3家企业入驻，分别开展了航空摄影业务、无人机组装试飞、农林飞防等业务。2023年，琦泉通航还与多家物流企业进行了航空物流场景探讨与测试，探索使用无人机取代传统人工投递的“低空+”的场景应用。
11月10日， 在2024中国航展探营活动中，小鹏汇天飞行汽车“陆地航母”进行飞行演示。图/IC
今年10月，济南印发《济南市低空经济高质量发展实施方案》，称济南将形成若干特色多元、跨界融合的应用场景，打造全国低空经济发展先行区、集聚区和示范区。其中提到，发挥国资平台引领作用。推动组建低空经济发展公司，负责低空飞行服务站建设及低空运营、空中管控等。鼓励企业依托自身资源开展低空制造、基础设施建设等。
《济南市低空经济高质量发展实施方案》还明确，到2027年，济南要引育低空产业链相关企业200家以上，产业规模达到200亿元。显然，平阴的“卖天”，也是为服务济南的低空经济战略。
各地“疯狂砸钱”
按照平阴县发展和改革局局长宋勇的回应，今后平阴县将与国内优秀的低空经济企业积极洽谈、对接。事实上，希望在低空经济中抢占先机的不止平阴县。
刚刚结束的珠海航展，不少地方招商代表都找到了心仪的低空经济项目。各地不惜花费上亿元购买飞机，以投代招，希望吸引优质的飞机制造企业落户当地。
公开信息显示，参加航展的广州汇天航空航天科技有限公司与12家合作方签下了2008台名为“陆地航母”的飞行汽车订单，四川沃飞长空科技发展有限公司签下120架飞机订单，零重力飞机工业（合肥）有限公司也获得了近百架电动飞机的合作协议。这些订单的飞机单价基本在数百万元。
据媒体报道，珠海航展上，一家明星eVTOL（电动垂直起降飞行器）企业面对地方政府的入驻邀约，直接开出条件：先支付4亿元买下200架飞机，不接受分期付款。
eVTOL是各地布局低空经济的一个重要抓手，而优质项目屈指可数。头部企业虽然只有一个总部，但还可以设立区域总部，以及异地研发、制造、组装、运营中心，这让原本没有eVTOL企业的城市看到了进场机会。
合肥一向以招商引资见长，被称为“中国最会做风险投资的城市”，在低空经济领域同样战绩斐然，抢先夺下了亿航智能的华东区域总部。
去年10月13日，亿航智能的EH216-S获得全球首张无人驾驶载人电动垂直起降航空器型号合格证（TC），意味着该型号具备了载人运营的安全能力。业内还处于兴奋之中，合肥已经开始行动。亿航智能取证两天后，合肥市委主要领导与亿航创始人胡华智会谈，共商产业项目合作。取证第六天，亿航智能宣布与合肥市政府达成合作，华东总部落户合肥，华东地区的生产、销售、运营，都将以合肥为中心。
亿航智能总部在广州，发展华东市场，合肥最终脱颖而出，除了下手够快，诚意够足，也因“砸钱够狠”。据亿航智能消息，合肥市政府计划提供总价值为1亿美元的各项支持，包括协调或促进不少于100架EH216系列无人驾驶航空器的采购订单，以及资金支持。
各地对优质企业和项目的争夺中，深圳无疑是其中最积极的参与者。这座“无人机之都”目前缺少eVTOL头部企业，按深圳市人民政府新闻办的说法，2023年，“深圳低空经济大力招商，接连引进国内外eVTOL龙头”。
去年6月，深圳宝安区宣布引进德国eVTOL企业Lilium，不久后，宝安区宣布与亿航、峰飞航空达成合作。亿航将把飞行汽车EH216-S的组装交付中心、研发测试中心、维修保障中心放在宝安。峰飞航空与宝安的合作更侧重运营，今年2月已开通深圳至珠海的航线并完成首飞。
一度被誉为飞行汽车界“特斯拉”的Lilium直接把亚太总部设在了深圳，这与腾讯的一路注资密不可分。Lilium成立9年，进行的十多轮融资中，腾讯参与了至少七轮，并且在由腾讯领投的三轮融资中，为Lilium筹集了约5.7亿美元，约合40亿元人民币。然而就在一个多月前，Lilium突然宣布破产，公告的理由是“未能筹集到足够的资金来运营”。
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国内低空经济正在资本簇拥下快速膨胀。启信宝数据显示，过去五年中，全国低空经济产业企业共获得了728次创投融资，公开融资金额的事件占比达到了35.58%。
Lilium破产无疑给行业敲响了警钟，“冰火两重天”的现实让入局者逐渐意识到，低空经济似乎不仅仅是一个有钱就能玩的游戏。
中国低空经济联盟的执行理事长罗军曾指出，eVTOL的发展需要强大的技术支持和时间的积累，尤其是需要获得民航部门的全面认证，并且还要经受市场的考验。
盲目跟风的有多少？
今年，低空行业关注度骤增，很多地方机构和企业都想邀请张扬军去做分享。“婉拒的比接受的多。”张扬军说。
作为清华大学车辆与运载学院教授、飞行汽车动力研究中心主任，张扬军长期专注低空经济领域，从六七年前便开始科普宣讲。他的看法是，行业萌芽期需要关注，现在发展过热，反而需要冷静。
自今年两会“低空经济”被首次写入政府工作报告，并纳入新质生产力范畴后，全国几乎所有省份都将低空经济写入规划。深圳、上海、广州、北京、合肥、成都等已经形成产业优势的城市纷纷提出“天空之城”的概念，香港特区政府更是直接成立了“发展低空经济工作组”。
据招商证券梳理，今年地方在政策层面提及低空经济，主要有两轮。第一轮是各地的政府工作报告中，针对低空经济，湖南、广东、四川、安徽提及次数最多，广东描述最为详细，深圳支持力度最强。深圳、广州、海南、珠海、合肥、重庆、成都、南京、苏州、湖南等地方省市走在前列，提出争当“低空经济第一城”。
第二轮集中于四五月份，各地密集出台“行动方案”“实施方案”，规划低空经济产业生态。据不完全梳理，已有北京、山东、安徽及南京、深圳、苏州、沈阳、武汉等十余个省市，发布与低空经济相关的行动方案或征求意见稿。这些方案多以三年为期，定下到2026年或2027年的发展目标。
例如，北京提出，到2027年低空经济要带动全市经济增长超1000亿元；安徽要打造合肥、芜湖两个低空经济核心城市，并在2027年力争规模达到800亿元；湖南力争2025年低空经济总产值达1600亿元。
确定发展目标后，各地纷纷开始内培、外引，地方产业基金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此前，在珠海低空展投融资论坛上，合肥产投、贵阳创投、长安汇通、湾兴资本等产业基金频频现身，代表各自地区寻找优质项目。
据不完全统计，截至目前，全国已有20个省市成立低空经济产业基金，总规模超千亿元。具体到各地产业基金体量，从几亿元到几百亿元不等，其中不少以基金集群的形式设立。所在地既包括大湾区、长三角等沿海低空经济发达区域，也包括新疆石河子市、贵州省贵阳市等中西部地区。
为了抢低空经济风口，行业内外都很“冲动”。《通信世界》今年7月的一篇文章曾披露，西部一个刚刚摘去贫困县“帽子”的地方政府，希望当地的一家运营商力劝所属集团公司能够支持当地发展低空经济。但事实上，“当地除了地广人稀，发展低空经济真没有什么前途。”据一位运营商高管透露，现在找运营商谈低空经济的地方政府不在少数，都想切入这一领域。
“抢占未来市场的发展先机固然重要，但求长远发展，必须结合自身的能力和产业优势。”张扬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低空经济的发展思路与传统通用航空不同，更注重电动化、智能化和大众化，通过跨界融合，形成规模效应。当前低空经济还处于早期发展阶段，虽然已经出现“eVTOL低空飞行器”等主流赛道，但商业模式在短期内还无法形成闭环。
地方发展新兴产业，需要有龙头企业、产业基础和足够的经济实力。他坦言，多地大举切入低空经济，不排除有些地方只是盲目跟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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