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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中的哲学思想含量,确实高于三言两拍这类市井小说,那些就是讲一个故事,但四大名著中确实有极大的哲学探讨。
《红楼梦》高明的地方就是它的哲学思想含量
任何一个好的作者,他首先应该是一个哲学家,比如像《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红楼梦》着重阐述和处理了几个哲学问题,一个问题就是大和小的问题。从唐宋传奇以来,当然更早从《史记》,包括从《资治通鉴》以来,凡是讲人讲故事的基本上讲的是有名有姓的人,比如讲英雄人物,而《红楼梦》开始讲日常生活,普通人生活。
当然这种说法也是不对的,因为《金瓶梅》也是讲普通人的生活,包括林黛玉手里看《西厢记》,讲的也是普通人的生活。我觉得在说普通人生活的时候,《红楼梦》比那几个作品高明的地方就是它的哲学思想的含量。因为说的是日常生活,但是他的起笔并不是从日常生活写起的,说的是人的生活,并不是从人写起的,我觉得曹雪芹这个思想格局要大于他同时代,包括他之前的一些作家。《红楼梦》写的是贾宝玉和林黛玉,但是他一开始入笔的时候写的是一块石头和一株草,这株草干枯了,这块石头从这儿过给浇了一点水,这株草又活了。当然谁把你救活了,对救命之恩,一般人的说法就是说某某对我特别好,那我下辈子就是做牛做马报答你,这是一般人的说法和一般作家的写法。
但是,曹雪芹他写的林黛玉这株草说,下辈子我用眼泪来报答你,就是这一点一下见了哲学的高低,也是对于生活认识的高低,就是对于水的认识的高低,因为河里边的是水,但是眼泪也是水,就是对于水的认识的这种差别性,就反映了曹雪芹他对生活的认识跟一般的作者是不一样的。
还有就是对于清洁和肮脏的认识,这是《红楼梦》里从头至尾贯穿的一个主线。因为曹雪芹的理想人物是贾宝玉和林黛玉,贾宝玉是一块石头,林黛玉是一株草,这个草就是因为浇水活了,接着用眼泪来报答你,所以他认为世界上最清洁的东西是石头和水。所以他写荣宁二府都是肮脏的,但是门口的这个狮子是干净的,狮子是石头。
这块石头就是生活在怡红院里边,每天都在洗澡,这个洗澡到底这个晴雯、麝月参与到什么样的程度,也是红学界一个特别值得研究的问题。怡红院是很干净的,但有一次刘姥姥曾经在这块特别干净的石头的床上,睡过一觉。刘姥姥喝多之后就躺在贾宝玉的床上睡了一觉,但是被袭人和麝月发现之后就把刘姥姥给轰走了,同时告诉她永远不要说你到过这个地方。刘姥姥屁滚尿流地逃出了怡红院。
但是就这样一个特别干净的石头,最后它的去处是去到哪里去了?去到世界上最肮脏的地方去了,因为它被世界上最肮脏的人给架走了,一个是秃头的和尚,一个是跛脚的道士,他们最爱干的一件事儿是在破庙前面扪这个虱子——身上寄生的动物。对于清洁和肮脏关系的认识我觉得是《红楼梦》里边一个探讨得特别别致的一个思想体系。
《西游记》指出中华民族这个族群中最珍贵的是目光长远的人
三十五岁之前我觉得《西游记》写得特别差,因为它的重复性,那就是九九八十一难,每一难都是相同的,师徒四人走到山冈上或者山林里边,遇到一批妖怪,反正最后孙悟空总能战胜。但三十五岁之后我重读《西游记》,我就觉得它里边好就好在重复,里边的思想含量,包括吴承恩先生,首先我觉得他探讨了一个特别重大的问题。就是师徒四人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是其他作品里面没有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谁的本事最大?孙悟空,七十二变,接着是猪八戒三十六变,沙僧就是他有时候舞着扁担和禅杖也行,最没有本事的是唐僧。他不但没有本事,而且他是麻烦的制造者,任何一次妖怪劫路,都不是因为孙悟空、猪八戒和沙僧,都是因为唐僧。都是想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
一个制造麻烦的、最没有本事的人,为什么三个人给他叫师父?我觉得这个哲学问题探讨的不比黑格尔和维特根斯坦要简单。作者在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给过一个浅显的答案,我觉得肯定不止于此,那就是在日常的这种往西行进的道路上,能看出来本事的高低,就是孙悟空、猪八戒、沙僧,接着是唐僧。但是在遇到困难,遇到历史重大关头的时候,境界的高低是另外一回事,当他们往西天取经的事业受到重大挫折的时候,第一个跳出来闹事的是谁?是孙悟空,本事最大,他说不行,我回花果山了,不干了。接着跟着起哄的是谁?是猪八戒,他说你要不干我就回高老庄了,他还有一个媳妇在等着呢。最后动摇的是沙僧,我还回流沙河呗。
小说写到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在写小说了,他是在探讨人和人之间这种深刻的哲学关系,但当最困难的时候就剩唐僧一个人的时候,他仍然说我要去西天,既然都走了他一个人还要去西天,而且所有的妖怪都冲着他来,他没有战胜任何一个妖怪的本事,他还要迎着妖怪走。我觉得这是他能成为那三个人师父的最重要的原因,能成为他们师父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因为他本事比他们高多少,而是他的目光到底能看多长和多远,这里就出现一个特别重大的哲学问题,我特别同意吴承恩先生提出来的,这个民族缺乏什么,他在写《西游记》的时候就说中华民族这个族群最缺乏的是目光长远的人,有本事的人比比皆是,有眼睛的人、有眼无珠的人也比比皆是,目光长远的人太稀少了。
还有一个就是他们路上的困难是从哪里来的?这也是《西游记》里边探讨的另外一个特别重大的哲学问题。原来我以为白骨精这些人都是从山林里出来的,但你仔细考察,绝不是从山林里出来的,每次悟空拿着棒要把这个妖怪打死的时候,总是天上传来了一个声音:“悟空,住手。”这人从哪儿来的呢?这妖魔鬼怪,是从菩萨那儿来的,从玉皇大帝那儿来的,包括从原始天尊那儿来的,包括他从释迦牟尼那儿来的。这个问题是你让我到你那儿去取经,妖怪又是从你那儿来的,为什么我要取这个经?取这个经又有什么意义?这个问题也很深刻,你难道自己民族就没有一个经吗?非到外面去取一个经吗?这时候吴承恩先生都预料到的,这个经全世界都不信的,为什么你还在信?所以最后师徒四人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到了西天了,释迦牟尼说不容易,取经去吧。几个人来到经库前边,把守经库的、看经库的两个护法的使者,给唐僧递了一手势,大家回去看一看《西游记》,唐僧是个纯洁的人,他说这什么意思?猪八戒聪明,在高老庄混的时间长,师父,钱。他说我是要饭的,和尚是化缘的,怎么见到给一个要饭的比这个手势,可见这两个至尊看着这个经的人,从里边取了多少的好处。
为什么要信这个经?是因为这个经给好多人带来了至高无上的既得利益。唐僧就给使者讲这个道理,说我一要饭的,这两个至尊就看唐僧身上的碗,那个碗是金碗,唐朝的皇帝给他的。他说我把吃饭的家伙都给了你,那我接着怎么吃饭?守经的人很厉害,把你吃饭的家伙收走。悟空说师父给他吧,不给他,不白跑了嘛。他说行,把这个碗给了至尊,至尊又比了个手势,俩人,就是至尊是两个人,左一个,右一个,你给一个怎么办?唐僧说真没了,就这一个碗。最后取的那个经是不全的,这是吴承恩先生先知先觉,说取的这个经是不全的,抱着一个残缺的经。
我觉得这种,就是说四大名著,这种哲学和思想含量的探讨,确实高于像三言两拍的这种市井小说,那就是讲一个故事,这里边确实有极大的哲学的探讨。
《水浒传》里写得最好的人物是林冲
接着我想说一说潘金莲时代的一个人,就是林冲。我觉得《水浒传》是对宋朝社会,这种哲学的社会的人性的分析,细致入微,施耐庵是个非常有思想含量的作者,《水浒传》里边写得最好的人物不是潘金莲,也不是武松,也不是西门庆,那是一个三角的故事而已,写得最好的是出场的第一个人,林冲。
大家知道有林冲被逼上梁山的故事,其实后面还有一个逼下梁山的故事。当林冲知道这个正统社会容不得他存身的时候,他开始由这个社会跨入了另一个社会,就是江湖社会,江湖社会他曾经跟鲁智深在一起谈过话,谈过江湖社会的语言体系、思想体系、世界观、方法论是什么,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份分金银,所以林冲满怀希望,他个人解放了,反正杀过人了,我跟这个正统的社会是决裂了,所以他奔上了梁山。
没想到梁山的话语系统跟正统的话语系统,特别是人性和为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原来没有任何区别。因为梁山的领导是个心胸特别狭隘的人,谁要遇到一个领导是特别心胸狭隘的人,这算是麻烦了,王伦说林教头,这地方容你不得。林冲特别不理解,你不是要招江湖好汉吗?我就是江湖好汉,你不是就要摒弃正统社会的思想道德语言,我都摒弃了,我就是来投奔你的。对方说这个我都能理解,没问题,但是我们这个地方必须有行动证明。他说怎么证明?王伦说因为我们的山上聚集的都是杀人犯,杀过人。林冲说我杀过人,山神庙前我杀了十几个人。没看见。香港拍过一个电影叫《投名状》,真是不知道,他不知道什么叫投名状,就是一伙杀人犯的聚集,进来的标志必须你杀过人,林冲说我杀过人,但我没看见。这是维特根斯坦探讨的一个重要问题,我杀过人,我来投奔杀人的,杀人的说你没杀过人,我说我杀过人,我没看见,我没看见就等于是没杀人。那林冲说怎么才能证明我杀过人呢?去山下再杀一个,那林冲说我杀人原来杀的是跟我有冤仇的人,我再下山杀的话跟我没关系。行,那你就是没杀过人。我不知道里边这个哲学的盘根错节的证明,林冲说那怎么办?那因为你不是杀人犯,所以你得离开这个地方。林冲说我没地去,那你证明你杀过人。林冲最后无奈到什么程度?那好吧,那我去杀个人吧。从一开始到现在,林冲的这种思想,是整个人格的分裂和转变,一开始就是说我全部承认你正统思想的这些荒谬的道理,包括对女人作为公共资源的认识,对于能力的认识,还要把林冲给杀了,所以林冲把他们给杀了。恰恰是另外一个本来能够承认这种价值系统的江湖社会,又把他给否定了。这个荒谬性,这个卡夫卡和加缪也不过如此,还没有施耐庵写得好。
那林冲说我去杀人吧,这个杀人和前边杀人是不一样的。第一天,后边跟了一个小喽啰,不是国庆节,到梁山泊旅游的人少,路上没怎么有人,突然来了一帮人,成群结队,第一天没杀着。王伦的话事先从哲学来讲是有期限的,三天,给你的期限是三天,三天杀人,杀了人入伙,你三天之后就再杀人又不算了,你能明白这个哲学道理吗?所以三天之内必须完成杀一个陌生跟自己无缘无故的人,所以有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错了,这就叫无缘无故。
第二天,还是没人,第二天王伦在山崖上站着,一看林冲垂头丧气的,就笑眯眯地问他,今儿怎么样?《水浒传》里说林冲兀自低头没有言语。冷暴力,这个冷暴力的来源不比高俅和高衙内使人更轻松。
第三天下来的时候太阳快要落山了,要不是没人,要不是成群结队。林冲就对那小喽啰待了三天也有感情了,今儿我好晦气,我就别上山了,我没脸上去,我走吧。你看这个写的我没脸上去。什么没脸?杀一个跟他无缘无故的人就有面子,不杀就没面子,这又是另外一个层面的哲学道理。小喽啰说再等一会儿,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担着一个担子往前走,林冲一下子跳起来了说了一句话是什么?哎呀,天助我也。杀一个陌生人就是天助我也,让我能杀一个陌生人。上去杀的时候又跳出一人,杨志,俩人就打起来了,他俩武艺都好,这个时候王伦在山上看到,说了一句话,不要打了,你们俩都留下。
这又是说出来另外一个道理就是政治平衡,一个有本事的不行,如果俩有本事的,俩有本事的正在打仗,领导说这行。但杨志说不行,因为他说我是杨令公的后代,我到东京还办事呢。办什么事儿?是拿了一担金银要到汴梁去,要到东京去上下打使,恢复自己的官职。在宋朝如果想当一个官要打使,我不知道我说明白没有。如果杨志是走亲戚跟林冲打是一个概念,担了一担金银到东京上下打使,他还想进入那个正统的社会,又跟林冲两个人给打起来。
第二天杨志离开的时候,就是林冲这个脚到底是上这个船还是不上这个船,非常的纠结和犹豫。《水浒传》写的是一群杀人犯,把一群杀人犯的世界观和方法论和哲学思想的这种转变写得是如丝如缕,如泣如诉。这里边写的这些杀人犯里边,就是写得最像杀人犯,最超越两个正统社会和江湖社会这个标准的人是谁?是阮氏三兄弟,就是他打鱼的时候唱的渔歌就是老子生来爱杀人。他跟林冲对比的话,非常非常是第三个世界所以他自由了,我就是生来爱杀人,我也不说跟我有仇没仇,我也不说是不是陌生,他存在的自由感和快乐程度是当时那个社会里面是一个强烈的反差。
另外一个快乐的人也是一个杀人犯,就是孙二娘,他们最大的特点是什么?没文化,没上过一天学,自由,所以孙二娘,包子基本上都是人肉馅的,反正路过的人你到这儿吃饭的话你就别走了,大体是这么一个概念。我看美剧杀人的地方一般都是弄得特别阴森,但我看施耐庵在描写孙二娘杀人房的时候,好像充满了温馨,有时候也容易杀错,杀着杀着杀到朋友了,没事儿,已经给他喝下去麻药了,再给他喝个解药。这个温馨的程度,一缕阳光打在了杀人房了,一个社会黑暗到什么程度才能从杀人房里边出来这种阳光呢?这是《水浒传》。
我举了这几个例子,只是想说明认识,不同的认识,不同的哲学认识,对于一个作者是多么的重要,他跟文学素养如果发生化学反应,又会出现多么伟大的作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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