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18日上午11时,一队警车缓缓驶入安徽省淮南市田家庵区柏园村,打破了小村商业街的热闹氛围。全副武装的特勤队员从车上跳下,迅速就位,围起人墙。
“凶手抓到了!”欠下血债的犯罪嫌疑人终于在一代又一代警方的接力追捕下被押回案发地,指认现场。闻讯赶来的村民们在街边等待,只见一名身着暗红色短袖、戴着手铐脚镣的男子,在民警的押解下,一步一步走向沿街1号商铺,一步一步走向隐藏24年的真相。至此,24年前震惊全省乃至全国的“淮南灭门案”迎来终章。
一、一家三口死于非命,带血棉球成唯一证据
1995年8月25日,安徽淮南暑热未消。一大早,陈娟(化名)便归置好拖把、抹布、绳子,打算去给准备搬家的妹妹搭把手。陈娟准备就绪,妹妹的电话却迟迟未到,拨过去,也是无人接听。
猜想妹妹、妹夫可能外出办事,陈娟并未在意,直到下午联系妹夫的徒弟小马,得知他也一天没见着人,才急着催小马“上他家去看看”。
下午6时,小马赶到这对夫妇的家。敲门半天没人应,小马只好绕到后院,顺着电线杆爬上二楼阳台。见二楼西边窗户开着,他探头一看,心“砰”地猛跳。“是血!”看到有人直挺挺地倒在窗根边,小马心惊胆战不敢细看,便逃也似的离开。
“大姨,出事了!”听到小马的喊声,陈娟顿时慌了。待她赶到,妹妹家门口已聚集大批警察、拉起了警戒线。陈娟和陆续赶到的亲戚被突如其来的噩耗惊呆了:她的妹妹、妹夫及年仅14岁的儿子被人杀害,惨死在位于柏园村商业街1号商铺的家中。只留下一个7岁的小女儿,因为恰好外出,幸免于难。
黄升忠是最早到达案发现场的民警。现场之惨烈,让他25年后记忆犹新:这个温馨的小家被笼罩在血色中:中年男主人俯卧,倒在一楼客厅地面,身旁大片血迹早已凝固;女主人被砍,倒在二楼主卧床下;男孩则趴在隔壁次卧书桌旁,颈部有多处刀伤,作业本早已被血浸透……
案件发生后,淮南市公安局迅速成立专案组。安徽省公安厅将该案列为挂牌督办案件,派出刑侦技术专家予以支持。
经现场勘查及尸检,三名死者系被他人用锐器刺伤致急性失血性休克死亡,初步判断死亡时
间是8月24日中午11时以后。室内有翻动迹象,损失物品不详。令人遗憾的是,由于现场被人深度清理,警方只在卧室门把手上提取到一枚残缺的指纹,在洗澡间里找到一个带血的棉球。通过血型比对,排除血迹属于死者,这个染血的棉球成了嫌犯留在现场的唯一有效证据。
在上世纪90年代,街面没有监控,公安机关的技侦手段只能分辨血型,无法精准锁定犯罪嫌疑人,侦破工作一度陷入僵局。
“一家三口全部遇害,手段残忍、骇人听闻。但现场没有明显翻动痕迹,不知道丢失了什么物品,不知道作案动机是谋财还是报复,甚至不知道是几个人作案!”现任淮南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黄升忠的回忆满是无奈。
二、不放过任何线索,几代民警跑遍大半个中国
“夫妻早年做电器生意,丈夫平日炒股,家底比较殷实,家庭关系和睦。”现任淮南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许峰介绍,案发后,警方围绕死者三人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彻底排查,没有发现可疑之处,侦查方向迟迟无法确定。随后,专案组将侦查重点转向有犯罪前科的在淮人员。但悉数摸排之后,仍然一无所获。
想到真凶逍遥法外,所有办案民警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誓要“死磕”到底。淮南刑警支队一大队教导员陈康清楚记得,当年刚加入刑警队,师父就让他尽快熟悉“柏园村灭门案”。那本卷宗被民警们来来回回翻阅,很多纸张都已破损。
悬而未决的案件,就这样成了老刑侦们及所有后来人的一块心病。
为了破案,淮南市公安局不断向上、向外寻求支持,听说哪里刑侦技术取得重大突破,便立即携带生物检材赶赴当地进行比对,但均无功而返;广泛发动群众征集的案件线索,核查后也都未有下文。
“这些年,我们几乎跑遍了半个中国,每次核查线索少则一星期,长则几个月。”陈康回忆,有一次接到举报,称浙江义乌有人酒后吹嘘在淮南犯下灭门案。他和同事顾不上信息模糊,立刻直奔当地。他们蹲守一个多月千辛万苦找到人,却发现年龄不符,无作案可能。“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落空,早就记不清到底有多少回……”
这场漫长的刑侦接力,就这样在民警们无声的坚持中代代延续。其间,淮南市公安局换了八任局长,办案人员陆续退休、调离,但专案组一直都在,对于凶犯的追踪,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三、“我们想象过无数种情况,但没想到是这一种”
正邪较量24年后,2019年7月,案件有了突破性进展:警方追踪到,江苏张家港某违法人员与犯罪嫌疑人有关联。专案组民警立即赶赴张家港市进行调查,并依据线索不断缩小范围,最终将目标锁定为淮南某煤矿退休工人杨勇新。
2019年7月12日,黄升忠永远忘不了这一天。晚上8时57分,他收到了一条消息:杨勇新与现场生物检材完全吻合,基本确认为作案人之一。
消息传来,整支警队都沸腾了,专案组立刻开始部署秘密抓捕。7月17日凌晨2时,经过15小时排查蹲守,刑警支队在多警种配合下,成功将杨勇新抓获。
到案后,以为还能继续隐瞒的杨勇新狡辩称,自己去偷东西时,人已经死了。但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面对民警逻辑严密的追问,杨勇新渐渐难以招架。
“他忽然用手抹了一把脸,表情瞬间变得狰狞纠结,就像脑海里‘重回’了作案现场。”坐镇审讯现场的黄升忠捕捉到嫌疑人的表情突变,经验告诉他:
“机会来了!”果然,面对凌厉的突审攻势,杨勇新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好吧,我说!”
日历翻回1995年。那时,杨勇新下了岗,炒股又赔得底儿掉,心一横,决心搞点儿“快钱”。
案发当日,他携带刀具,乘坐公交车来到柏园村。正巧死者家大门没关,他溜了进去。在翻找财物过程中,杨勇新在二楼遇到了女主人,他自称是前来家访的老师,对方没有怀疑,还给他指了孩子的房间。杨勇新走近正在做作业的男孩,在孩子反应过来之前,扑上去对准其颈部连捅两刀。女主人见状,惊慌失措大呼救命,杨勇新对准其胸腹部疯狂捅刺,直至被害人不再挣扎。杀红眼的杨勇新仓皇下楼,迎面撞上刚回家的男主人,一不做二不休举刀便刺……连杀三人后,杨勇新带着搜罗到的200元钱和一枚黄金戒指,逃离了现场。
一枚金戒,二百元钱,三条人命。杨勇新用毫无波澜的语气,揭开了警方苦苦追寻24年的真相。
灭门惨案,竟是一场无目标的随机选择。但杨勇新的描述与现场证据完全吻合,细致到办案
民警不得不相信。
“我们想象过无数种情况,但没想到是这一种。”真相大白,黄升忠痛惜不已。
民警没想到,杨勇新作案后并未逃跑,而是与家人继续在淮南生活,后来搬了一次家,距案发地直线距离只有约150米。然而这漫长的24年里,他再也没敢走近案发现场。即使路程需要,他也会选择绕道。
“我们家属有时候都想放弃,但公安民警这么多年来没有放弃。”
考虑到家属情绪及现场稳定,办案民警在指认结束后才告知家属。一时间,陈娟百感交集,任眼泪肆意流淌。“多少次半夜梦到,妹妹满身鲜血追问我凶手是谁,可我无法回答。醒的时候,枕头都湿了。”这些年,她和家人不断跑到警队询问进展,时间久到自己都不再抱希望。
被害者的小女儿当年才7岁,而杀害她爸妈、哥哥的凶手被抓时,她已结婚,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在社交媒体上说:“当电话那头告诉我是真的,人已经抓到了!我的泪水就像决堤一样止不住,我像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憋在心里二十几年了,终于释放出来了!我等了二十多年,到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苍天呀,你知道我等得有多煎熬吗?爸爸,妈妈,哥哥,你们现在看到了吗?坏人被抓住了,你们现在终于可以安息了!”
“案件侦破过程太曲折了,就像大海捞针一样,我们家属有时候都想放弃,恢复平静的生活。”陈娟说,
“但公安民警这么多年来没有放弃,做梦都没想到案件还能告破。”
得知案件告破,曾经参与过侦办的老民警不敢相信,给刑警支队打来求证电话时,激动得泣不成声。
24年,这桩灭门惨案就像一颗钉子,钉在所有民警心上,时刻提醒着他们,真相待昭。24年,为了破案,他们赌上青春,赌上荣誉,几代民警戮力前行,只求还无辜枉死者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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