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夏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那年,我怀揣着半份期待和半份忐忑,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
可兴奋劲儿还没持续多久,现实就像一盆冷水泼在我头上——学费,5000块。
对别人家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在我们这个靠几亩地勉强糊口的农家,这几乎是天文数字。
父亲沉默地抽着旱烟,母亲一遍一遍地翻着家里仅剩的几百块钱。母亲咬了咬牙说:“要不……去你大伯家借借?”
这个提议让父亲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不说话,只是闷头抽烟,烟雾像一层薄纱,遮住了他的眼神。我知道父亲不愿意低头求人,但我没有选择。
第二天一早,我带着母亲从家里拿出的十几个鸡蛋,提着篮子去了大伯家。
一路上,我心里七上八下。大伯是父亲的亲哥哥,家里条件比我们好得多,但他一向精明,向他开口借钱这事儿,母亲也嘱咐我做好心理准备。
到了大伯家,院子里很热闹,堂哥堂嫂正带着几个孩子玩。大伯坐在一张竹椅上,摇着蒲扇,见到我时只是抬了抬眼皮:“哟,是小霞啊,咋的,来串门?”
我低着头走上前,把篮子放在他面前:“大伯,我有点事想求您帮帮忙。”
大伯放下手里的蒲扇,目光扫了一眼篮子里的鸡蛋:“啥事啊?说吧。”
我鼓起勇气开口:“大伯,我今年考上了大学,可家里凑不够学费,想问问您能不能借点儿钱,等我以后工作了,一定还您。”
我说完这句话,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大伯沉默了片刻,随后叹了口气:“小霞啊,不是大伯不帮你,你看堂哥刚结婚,家里花销也大,哪还有闲钱啊?再说了,这上大学可不是小事,一年好几千块钱呢,你这几年都得用钱吧?我这哪顾得上呢?”
堂嫂在旁边插话:“是啊,小霞,要不你也别太为难你大伯了。上大学虽然好,可咱村里也没几个上过大学的,照样过得好好的。你这么聪明,干点啥不行?”
我站在原地,心里一阵发凉。大伯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我最后一点希望。他摆摆手:“行了,回去和你爸妈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我提着那个空篮子,离开了大伯家。一路上,堂哥的笑声和堂嫂的话语在我耳边回荡:“上大学有啥用?咱家孩子以后还得靠种地养家呢。”
回到家,母亲正在院子里喂鸡,见我回来,赶紧迎上来问:“拿到了吗?”我摇了摇头,低声说:“大伯家……没借到。”母亲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哎,我就知道。
你大伯那人,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可精着呢。”
父亲听了,沉默了很久,才把烟袋往桌上一放,说:“不借就不借,咱不能靠别人,自己想办法。我去找人问问,看能不能先把粮食卖了。”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躺在床上,我满脑子都是学费的事。父母已经为我操碎了心,我却无能为力,心里又愧疚又难受。
第二天一早,天阴得像要塌下来,雨点开始淅淅沥沥地落下来,越下越大。父亲一早出门去镇上找人,母亲在厨房忙活,我坐在堂屋里发呆。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母亲擦了擦手,走过去开门。
门一开,我愣住了——是大舅!他全身湿透,裤脚上沾满了泥,手里提着一只竹篮,篮子里放着一捆用塑料袋包好的钱。
“大舅!”我连忙跑过去。母亲也惊讶地看着他:“大哥,你咋来了?还冒着这么大的雨。”
大舅笑了笑,把篮子放在桌上:“小霞考上大学的事,我昨晚上听你三叔说了。妹子,孩子能考上大学,那可是咱家的光荣,不能让学费这事给耽误了。我这点钱不多,但够她交第一年的学费了。”
母亲愣住了,眼圈一下子红了:“大哥,这……这咋好意思呢?你家里也不宽裕啊。”
大舅摆摆手:“妹子,你别说这些外道话。咱是一家人,孩子的事比啥都重要。我年轻那会儿,也想读书,可没那个条件,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小霞不一样,她得有个能撑得起未来的机会!”
我听着大舅的话,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大舅,我以后一定还您!我一定好好读书!”
大舅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着说:“傻孩子,咱是一家人,谈啥还不还的。你只管好好读书,大舅就知足了。”
那天,大舅坐在我们家喝了一碗热茶,聊了一会儿天才离开。雨还在下,但我的心却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后来,我顺利上了大学。每次放假回家,我都会去看望大舅,帮他做些农活。他总是笑呵呵地说:“丫头啊,别觉得欠大舅的。大舅不图你啥,只要你以后过得好,我就高兴。”
大学毕业后,我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攒了一些钱,专门送到大舅家。
他却怎么也不肯收:“丫头,这钱大舅不要。你留着,给你自己攒点儿家底。大舅只希望你过得好,别像我们这一辈子窝在这地里就行。”
直到现在,我已经成家立业,生活安稳,而大舅头发早已花白,身体也不如从前硬朗。但每次回老家,他还是会笑着站在村口迎我,说:“咱小霞出息了!”
那年夏天的雨夜,大舅为我撑起的那把伞,成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支撑。生活中,总会有人让你失望,但也会有人用无声的行动告诉你,血浓于水,亲情从不缺席。
大舅,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恩人,也是我心里最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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