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父亲还好吧？”三叔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时，我愣在原地，手里还提着刚从镇上买的两袋水果。
那一刻，空气似乎凝固了，仿佛连风也停下了脚步。
我转过身，看见三叔站在不远处的门廊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衣，脸上的皱纹比记忆里多了些许，但眼神依旧那样深邃。
他的眼角似乎有些湿润，嘴唇抖了抖，却没有再说话。
这是十二年来，我第一次听见三叔提起父亲。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两个本该最亲近的兄弟，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再没有一句问候，没有一通电话。
小时候，三叔是我心中最亲近的长辈，他总爱笑着摸我的头，给我掰一块糖塞进手心。
可后来，他们兄弟俩闹掰了，连带着我也很少再去三叔家。
直到前天，我只是路过，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他。
我低声“嗯”了一句，算是回应，心里却五味杂陈。面对三叔的目光，我忽然觉得手里的水果变得沉甸甸的，像是压着我喘不过气来。
父亲和三叔的关系，曾经好到让村里人羡慕。
小时候，家里条件差，父亲总是想方设法供三叔读书，甚至连村里修路时分到的补助也都拿出来给三叔交学费。
三叔考上中专后，父亲更是四处打零工，供他买书、上课。
村里人都说：“老李家这俩兄弟，真是感情好，堪比亲生父子。”可谁能想到，后来竟会变成这样呢？
父亲是个老实人，读书不多，但踏实肯干。
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就盼着家里人能过得好。
三叔比父亲小了整整十岁，从小聪明伶俐，是村里出了名的“神童”。
父亲一直说，三叔是家里的希望，供他读书就是为了让他有出息，跳出农村这个苦窝。
三叔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县城的一家单位上班，算是“吃上了公家饭”。
那时候，父亲逢人就夸：“我们家老三有出息了，以后日子肯定越过越好！”村里人听了都羡慕地说：“你家老三可真争气啊，老大你这辈子值了。”
可是，日子好像并没有父亲想的那么简单。
三叔刚工作那几年，确实对家里很照顾，时不时寄些钱回来，还接爷爷奶奶到县城住过一段时间。
可是，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疏远了。
开始是电话少了，再后来，连过年也不回来。
村里人问起三叔，父亲总是笑着说：“工作忙嘛，都是为了生活，我理解。”
直到十二年前，事情彻底闹大。
那一年，爷爷生病住院，花了一大笔钱。
父亲找三叔商量对策，结果三叔却说：“哥，我也有自己的家要养，哪能什么事都靠我呢？再说了，咱家这些年，已经够我帮的了。”
父亲当时气得脸都白了，他捏着电话，声音颤抖着说：“老三，你良心呢？当初家里为了供你读书，连地都荒了，是谁省吃俭用供你上的学？现在咱爸生病了，你就这么说话？”
三叔却反问了一句：“那你呢？你做哥的，就不能多承担点？”
那通电话成了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后来，爷爷去世的时候，三叔甚至没有露面。村里人议论纷纷，说三叔忘恩负义，说父亲心里苦……但无论别人怎么说，父亲始终没有再提过三叔的名字，只是一个人默默扛下了一切。
那天，在三叔家门口，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三叔却忽然叹了口气，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志，你长高了，也懂事了。这些年……三叔对不起你们家，也对不起你爸。”
我愣了一下，抬头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像是后悔，又像是心疼。
“我知道，这么多年，我没脸见你们。可你爸……”他说到这里，声音哽咽了，“这些年，他过得还好吗？”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父亲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了，尤其是去年，医生说他的心脏有问题，需要注意休养。可他还是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干活，怕家里的日子难过。
“他呀，就是倔，什么事都自己扛。”三叔苦笑了一声，抬头望着天，眼角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小志，明天……明天我能去看看他吗？”
这句话让我彻底愣住了。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三叔会主动提出要见父亲。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的关系好像已经彻底断掉了，可现在，三叔的眼神里竟然有了一丝期待。
第二天，三叔真的来了。
他拎着一大袋东西，站在门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跑进屋里喊了一声：“爸，三叔来了。”父亲正在厨房里做饭，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里的铲子“咣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转过身，愣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嘴唇抖了几下，却一个字也没说。
三叔走上前，低着头，声音沙哑：“哥，我……我来看你了。”
父亲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但他还是倔强地别过头：“你来干什么？不是早就说清楚了吗？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打扰谁。”
三叔没有回答，只是从袋子里拿出一瓶酒，放在桌上：“哥，这是你以前最喜欢的酒。我记得你说过，这酒喝着有家的味道。”
父亲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慢慢地转过身，看着三叔，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那一顿饭，他们兄弟俩几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喝了几杯酒。可是，我知道，十二年的隔阂，终于在这一刻有了弥补的可能。
后来，三叔经常会来家里坐坐，帮父亲干些农活。虽然他们之间依然很少说话，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关系正在慢慢修复。或许，时间是最好的解药。
那些年，他们兄弟俩都被自己的倔强困住了，可最终，他们还是选择了放下。人这一生，亲情永远是无法割舍的。看到他们重新走近彼此，我忍不住再次落泪。这一次，是因为感动。
或许人生总会有一些遗憾，但只要还有机会去弥补，就永远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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