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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83年春天,我的岳父久病,送入第四军医大学治疗,胰腺手术的成功率向来是比较低的,看看已经不行了,于是家里急忙准备后事。

他们家在市里一个小院,正屋和两个侧房,请来几个老人帮助做寿衣寿被等。

我帮助在医院里守着,大约下午两点多,老人抓着他两个儿子的手欲言无声。

大夫让家人赶快给他擦洗收拾穿衣,等着他咽最后的一口气。

我于是先回他们家,催那边的加快准备。

家里的正屋地上正铺开席子在缝被子、褥子,厨房正用柴火熬着一锅稀饭。

突然,一股旋风从巷子里旋起,径直从院子的大门进入院内,直奔正房,将席子上正在缝的被子的一个角旋起老高。

老婶赶忙用手按住,还叨叨:“老X急了,来催我们呢!”

说得众人有点毛骨悚然。

更奇怪的是,旋风接着进入了侧房,把地上的土和纸都旋起来,再从正屋的门旋出,直奔厨房,风一下子钻进了灶膛,把正在燃烧的柴火全给吹灭,烟灰搅出,锅台案板上一塌糊涂。

众人一直都站着,傻傻地看着,只有老婶在高声地祈祷:“老X呀,我们不是正在给你忙呢么,怎么连做饭的火都吹熄了,好了,我们不吃饭,马上做。你放心地走吧!”

这时候,旋风从厨房里出来,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出大门,到了巷子后,即刻就消失了。

过了不到3分钟,二小子哭着进了院门,报告他妈妈“人已经死了”。

院子里的十来个人都还在愣愣的,因为,旋风谁都见过,可是谁也没有见过它能旋到屋子里,还旋过怎么多地方,而且这是在市里啊,又不是在野外!

人们只见过城市里街道上起旋风,谁也没有见到风旋入户户内。

每个人都认为“他的魂回来了”,几个小孩吓得连房里都不敢进去。

我那时候才30多岁,从部队回来不久,血气方刚,又是大白天,所以奇怪但是并不害怕。

我想,大概是人的一种信息存留吧,因为我相信科学里的“信息”说,如同烧红的铁块冷却也得把热能慢慢地向周围辐射一样,信息是一种物质,也有能量,人体和脑电波在人死亡后一段时间会存留,辐射,散发。

越是年青人,他的能量可能越大,这个阶段会更长。何况,我的岳父当时才57岁。

后来,一些事情更让人奇怪。

虽然规定市里人死了必须火葬,但是,我岳母坚持要土葬,好在那个年代还不算太严,与单位疏通允许了。

棺材下午开始做,晚上做成,还要刷漆晾干。

尸体从医院拉回,按讲究是不能进院子的,于是就停在院门外的巷子里,搭起棚子,轮流守丧等。

因为我的胆子大,被安排在后半夜值班。

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停放他遗体木板的旁边的一捆麦秸上,抽着烟,他的小女儿不时的过来怯怯地坐在我的旁边,瞅瞅他。

医学上讲,人死后8小时内身体是软的,之后8小时就发硬了,24小时就硬的弯不动了。

但是,我在天快亮了的时候,曾经去摸了摸死者的手,却还是软软的,其胳臂还能打弯,那已经过了16个小时了。

到了第三天的临晨死者入殓(定死棺材盖),一位大叔要将铜钱放入死人的口中(讲究的要放入玉片或金子的),他用手轻轻一掰,嘴就开了,放入后把下巴轻轻一推,嘴就合拢了。

大叔很奇怪,一般是要用竹片撬开的呀,于是他再把头动了动,胳臂再弯了弯,竟然与活人一样灵活。

他说“这是灵魂不散,他不愿意走啊”!

当时在场的人不由得脊背发凉。

真的灵魂就在我们人缝里穿行着吗?

白天的出殡和入土,一切都顺利无事。

下午,帮忙的众人陆陆续续地走了,夜晚只剩下自己家人和至亲的几个亲戚,喧闹的院子变得寂静冷清。

初春的夜晚,寒气犹然未尽,一堆人都集在正堂屋里,絮叨着几天的忙碌和死者生前的好处,不禁也谈起几天的怪现象。

一点了,我已经感到很疲劳了,因为我几乎三天三夜没有怎么合眼,可是我看到,坐着的这些人似乎没有什么睡意,除了去厨房提开水,谁也不离开人堆,连侧屋也不敢进。

总得睡觉呀,我提议休息!人多床少,那个时代不兴自己家里人去住旅馆的,就搭通铺。

所有的人都说自己要睡在正堂屋,没有一个人愿意去西屋,——因为那是我岳父生前的寝室!

于是我说:我去那里睡觉!

因为,岳父生前和我的关系十分亲密,我们谈话十分投机,往往一聊就是到夜里两三点锺。

从他年青时候参加吕正操拉竿子的游击队说起,怎么打鬼子,怎么在死人堆里爬来爬去,怎么背着死去的战友去掩埋,怎么在青纱帐里背着大队长死里逃生,还拿出徐州军区发给他的立功令、奖状给我看。

最让我开眼界的是一张盖着大红方印的被他叫作“不死令”的东西,实际上那是一张军区的通行令,就像现在的“介绍信”似的,上写:各地区,XXX今后无论走到哪里,请予以接待,如果生活有困难,必须给予安排。

此令旁边有手写的“吕正操”三个字印记,后面大方印章的红色印泥在发黄的那种粗纸上格外醒目。

我说,我可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文书”啊,咋来的?

他笑着说:“当年被我救的大队长,是吕正操的兄弟。我和他个人私交很好,快解放的时候,他的官已经不小了,建议我留住徐州安排工作,我是一个孝子,又是老大,坚决要回徐州乡下养活老父老母尽孝。等我没有饭吃了再来找你啊。他说,那行,你随时来我随时给你安排。哈哈,我开玩笑说,不要等我饿死了,你才安排啊!他立刻说,兄弟,你死不了,我给你一个“不死令”,他拿出一个本本,写了这些东西,盖了一个骑缝章和这个大章,撕下这边的给了我。说,有这个东西给他们一看,就会安排你的,不会饿死的!我不识字,回家叫人看看才知道内容,人家说这真是“不死令”啊。”

一直到1956年,他的父母不在了,他自己进城找了一个事业单位的工作,因为不识字就当了木工,有了家。

我说,我岳母在困难时期曾被裁减“下岗”了,你为什么不拿这个去找单位呢?

他说,我们还没有到饿死的份上呀,怎么去麻烦人呢!

那时候他们一家6口人,就靠他一人的工资养活,可想多么艰难,他却坚持不向组织张口,我十分敬佩老头“倔犟”的那种精神。

他是很内向的人,不苟言笑,个人的许多经历从不对人说,连我的岳母都不知道,却极其喜欢与我聊天,所以我们后来几乎无话不聊。

他曾经说,他是很相信灵魂的,他有时候夜深静坐,可以招来他死去战友的灵魂,与他们对话,那些战场上死的人灵魂一直在到处游荡,哎,很可怜的;有时请他们做一点事情,把某某教训一下,某某必然会不舒服几天。

我听了也不发表异议,因为他是老辈啊,但是相信他不是在吹牛撒谎,他根本就是不会吹牛说谎的那种人,我问他试过几次?

他说哪能多试?

对于他的逝世很是惋惜,从心里讲没有一点的害怕。

然而,“死而不僵”的现象让人琢磨不透,我那时在想:难道他的信息(灵魂)如此的强?难道那个“不死令”有什么作用?难道因为他一辈子的倔犟所以信息久久不散?难道是他的战友灵魂的作用?

至今,我还是想不明白。

快凌晨两点了,我去西屋整理床铺,那是一张大床,平时就我岳母一人睡,岳父他在单位住,周六回家一次。

我西历哗啦把被褥换完了,我叫老婆和小孩睡觉,他们似乎怕怕的样子,但是看我一身胆气的,也就进屋了。

我让他们靠里面,我睡在外侧,让他们好像有了保护。

其实我没有一点恐惧感,一是上述原因,二是我小时候母亲说过,男人头上有三把火,即使黑夜走在坟地里,鬼魂也惧怕避让。我怕谁!

躺下后,老婆不让关灯,还说着话,我知道那是害怕,可是我在部队养成了熄灯睡觉的习惯,一拉灯绳,睡!

老婆一直还说说叨叨,后来大概她也累了,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感觉到有人使劲地推我,大概是军事习性,我一激灵醒了,老婆悄悄地说:听,谁在推门?

原来西屋除了与堂屋侧门外,还有一个通院子的外门,是的,有人在使劲地推门,连门上的锁子环都噹噹的响。

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缩成一团,我就问了声“谁?”

没人回答,于是没有动静了,我说可能谁走错门了,快睡觉吧。

可是我还没有睡着,也就两三分钟的样子,推门的那种声音又响起来了,我说“谁呀”?又是一片寂静,我还是以为亲戚人上厕所走错门了。

再过了几分钟,声音又响了,我就拉开灯一看手表,4点多了。

我下床从堂屋的门转出去,一看,院子大门紧紧地插着,院外巷子昏暗的路灯照着院子里空无一人,再看看西屋的外门锁环是否挂着什么东西让风吹着响?可是一看什么也没有挂,只有光溜溜的铁环,而且外面一咝咝风也无;

看看西面的厕所吧,也没有人。

再看看堂屋和东侧房一个个都睡的像猪似的,绝对没有人出来的。

我感觉好奇怪。管他的,关好堂屋的门再睡觉吧。

老婆问到底是什么响?

我说风吹的。

她说,那来那么大的风能把门吹动?

我说没事睡吧。她却怎么不让关灯。

我迷迷糊糊又睡着了。老婆又推推我:听,又响了。

我听听,是又响了。

我实在太乏了,骗她说那是老鼠嗑门呢,她不信,吓得把头埋在被子里面,5岁的小孩也醒来多时,早已吓得深深钻到他妈的被窝里面里面。

说话期间,门不响了。

突然,东侧房传来了一阵惨烈的女子的声音。

声音惊醒了三个房屋的所有人,我本来就是和衣而卧,立即跳下床,奔东侧房,堂屋住的都是男客人,东侧房是女士住,我敲敲门问怎么啦。

开门了只见他家的二女儿抱头缩在床上抽泣着,抽抽哒哒的说,刚才她爸爸打她了,好痛好痛。

我问:打哪里了。

说是胳膊和腿上,用火筷子猛打,她到处躲都躲不开。

老岳母心疼地给她揉揉安慰,她说还在痛,说着捋起袖子看看大臂处,让人极其惊讶的是,只见外侧隐约有两道筷子粗的红印。

我打岔说,那是你自己捞痒捞的吧;

她说不是,又捋起裤腿看腿上痛的地方,唉哟,在大腿中部后侧也有两条红印,老岳母说没事没事,我也说不要紧,你睡觉硌的,一会儿就好了,想淡化了此事,不要给女人们加重思想负担。

可是从农村老家来的四婶子却神神道道地开始念叨了,对着桌子上供的遗像,一边作揖一边祷告:大哥呀,有什么没有办妥的,你尽管给我们说呀,怎么打孩子呢?头七、三七、七七我们会多多烧纸的啊…….

让听得人毛孔炸起、头皮发麻、只起鸡皮疙瘩。小孩子们的眼睛只往屋里的黑角落里瞅。

那个时代人们都点15瓦的灯泡,城里的电压经常是不足的,昏暗的灯光更让人感觉到阴森、渗人。

二姨子的脚和手在瑟瑟发抖。

四叔看这种气氛太吓人,于是对四婶低低地吼了一声:不许胡说八道!

四婶子不情愿的收住声音。不过,那四条红印根本不是指甲捞的,因为指甲捞的在印子上会有皮痟的,那明明是光光的印记。是抽打留下的样子。床上也没有筷子或者小棍子的东西, 当时咋也不能再说了,否则,会非把人吓瘫不可!

胡乱折腾的一阵子,时间已经5点半多了,天也快亮了,一夜算是没有睡成什么觉。

大人们洗洗准备吃早餐,孩子们则又挤在堂屋的床铺上安稳入梦去了。

白天,家人再又忙活收拾东西,凡是老人的穿戴衣物,还能穿的就送给能穿的人去,说是穿老人的衣服有好处,还送了我一件“的卡”布中山服,那还是我当初给老头子买的,他说是最好的衣服,总共没有穿过几回。

一应寝卧用具内衣等等,打成大包,准备头七送到坟上烧化了去。

当夜,我算是睡了一个囫囵觉。

然而,早上二姨子说:她爸爸又提了一个铁棍子攆着她一夜,不过没有打着她,把她逃得好累呀!

我们都说笑:你呀,谁叫你对他活着的时候不好好孝顺呢!

二姨子一天总是蔫蔫的,让人感到可怜兮兮的。

转眼头七到了,家人上坟,坟地在马旗寨的农田里,大家把老人的东西一并带去焚烧。

当家人围新坟的土堆转了一圈时,突然发现坟尾的土里露出一支钢钎头,使劲一拽,拽出一支1米多长的钢钎。

这是下葬填土时人们不小心把工具给埋进去了的。

啊,我长长出了一口气,八成是这支钢钎让老人不舒服,所以闹腾,追着他的二女儿打呢!

那天回去以后,二姨子再没有做恶梦了。不过,自那起,凡是春节、清明、七月半、十月一,上坟、烧纸、送寒衣等等,她比谁都记得清楚,早早地就张罗好。倒也省去别人操心。

以上是本人亲历的事情,没有一分的加油添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