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京回到泗洪老家,天已经黑透了。
推开院门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寒气让我打了个哆嗦。这个冬天,老家特别冷,院子里零星的积雪还没化尽。
“咯吱、咯吱”,踩在雪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老家的青砖房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只是门窗已经斑驳,墙角爬满了青苔。
二伯家的灯还亮着,透过那盏昏黄的40瓦灯泡,我依稀能看到他佝偻的身影。自从大伯去世,二伯就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手里端着那个青花瓷茶壶,一坐就是一整天。
村里人都说二伯是被”鬼迷了心窍”,大冷天的在院子里坐着,不知道是在等啥。只有我知道,他是在等一个永远也等不到的人。
其实在一个月前,这一切都还来得及。那时候大伯还活着,还念叨着要喝一口老家的井水。
要是二伯当时不说那句”等明天吧”,或许结局会不一样。
那天是腊月初八,南京下着小雪。我正在医院照顾大伯,护士小张急匆匆地跑进来说:“陈小红,你爸血氧又低了!”
我赶紧放下手中的保温饭盒,冲到病床前。大伯躺在那里,面色蜡黄,呼吸急促,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他微微睁开眼睛,用气若游丝的声音说:“小红啊,我想喝家乡的井水。”
那口井在我们老家的院子里,是二十多年前大伯、二伯和已故的小叔三兄弟一起打的。那时候我还小,常常看到三个叔伯穿着老式背心,汗流浃背地挖井。他们说要给全家人打一口”长命水”。
记得打井那天,三兄弟高兴得像过年似的,用母亲留下的那个青花瓷茶壶,一人一口地喝着刚打出来的井水。大伯说:“咱家这井水甜啊,比城里自来水强多了!”
谁能想到,这一口甜水,竟成了兄弟反目的导火索。
那年砖窑厂生意不好做了,大伯想去南京开餐馆。他把砖窑厂的设备都卖了,可钱还是不够。二伯手里有12亩地,说好了卖了地帮大伯筹钱,可后来又变卦了。
从那以后,两兄弟就再没说过话。大伯在南京把餐馆经营得红红火火,二伯在老家种着那12亩地,日子也过得去。可是兄弟情,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小红,给你二伯打个电话吧,就说我想喝口井水。”大伯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掏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了二伯的号码。电话那头传来收割机的轰鸣声,二伯的声音有些含糊:“喂,小红啊,啥事?”
“二伯,大伯想喝咱家井水,你能带点来南京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二伯咳嗽了两声说:“这不还在收割冬麦嘛,等明天吧,明天我就去。”
我刚想说大伯等不了了,电话那头就传来”嘟嘟”的忙音。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病房里的呼吸机发出规律的”滴滴”声。我看着大伯消瘦的脸庞,心里一阵酸楚。
他曾经也是个风风火火的男人啊,在砖窑厂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每年春节,他都会给全村的孩子发红包,人送外号”周老板”。
谁能想到,这个曾经的”周老板”,现在只想喝一口家乡的井水。
“小红,你二伯说啥时候来?”大伯又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二伯说明天就来。”我握着大伯的手,感觉到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好,好,我等着。”大伯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知道你二伯会来的,他从小就老实,说话算话。”
那天晚上,大伯格外安静,护士打完镇定剂后,他就一直睡着。我坐在病床边,看着墙上那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三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围着井台,笑得那么开心。
那时候,他们还是最要好的兄弟啊。
凌晨三点,大伯突然醒了,他挣扎着要坐起来:“二弟来了吗?”
我赶紧扶着他:“二伯明天才来,您再睡会儿。”
大伯摇摇头:“不,我得等等他,我有话要跟他说。”
我心里一紧,连忙按下护士铃。可是大伯似乎已经看不见我了,他的目光穿过病房的墙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
“二弟,对不起,那些钱我都留着呢,一分都没动…”大伯的声音越来越小。
清晨五点二十分,大伯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他走得很安详,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好像梦见了什么开心的事。
上午九点,二伯背着那个青花瓷茶壶来到医院。看到大伯的遗体,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哥,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啊…”
那个装满井水的茶壶,重重地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瓦片。
在整理大伯遗物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个红色的存折。存折里有37万元,上面写着:“留给二弟长贵,我欠他一个公道。”
原来,当年卖砖窑厂的钱,大伯一直留着。他不是不还,而是在等一个当面道歉的机会。
二伯看到存折的那一刻,两眼一黑,晕了过去。醒来后,他把这37万全捐给了村里小学,说是完成大哥的心愿。
从那以后,二伯就有了个怪癖。每天天不亮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井边,手里端着那个补好的青花瓷茶壶。
邻居老刘问他:“老周啊,你这是等啥呢?”
二伯憨厚一笑:“等我大哥回来喝水。”
如今的老家,那口井还在汩汩冒着清水,井台上还留着三兄弟年轻时刻下的名字。寒风中,二伯的身影越发佝偻。
人这一辈子啊,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亲情重要?
等明天?可有些人,等不到明天了。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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