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舅舅杀年猪,请吃杀猪饭,那天我便陪着母亲去了。

我们这里有杀年猪,腌腊肉的习惯,农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会喂一头年猪,到过年的时候用来腌腊肉。

每年的冬至前后村里人就开始先后准备杀年猪,腌腊肉了。

准备的年猪一般都比较肥壮,要人帮忙处理,所以基本上那一天主人都会请自己的亲戚朋友去自家吃杀猪饭,顺便帮一下忙。

那天早上我和母亲早早的就去了,母亲帮着舅妈洗菜摘菜,准备招待客人。

我就帮着舅舅烧水刮猪毛,一大家子人热热闹闹的忙活着。

到了中午12点多钟,年猪就处理的差不多了,母亲和舅妈也把饭菜做好了,大家开始上桌吃饭,喝酒的男人们坐一桌,女人和孩子们坐一桌。

女人们聊着家长里短,逗弄着小孩儿,男人们则喝酒吹牛,炫耀着这一年的收成,阔谈着来年的梦想。

我不喝酒,本来那天我打算和母亲坐一桌的,但舅舅却让我坐在他们那桌上,说大老爷们哪能跟着女人们一块吃。

我便以茶代酒,坐在了舅舅那一桌。

酒过三巡,酒桌上的一位大叔可能平时很少见到我,说不认识我,但似乎看起来又有点面熟。

舅舅就赶忙跟他解释,这是我外甥,刘三的儿子。

刘三是我的父亲,提到父亲的名字,那位大叔一下子就记起来了。

“刘三我熟啊,以前我们老在一块儿喝酒的,怪不得这小老弟看起来那么面熟呢。”然后他端起酒杯说要跟我走一个。

我不好意思的说我不喝酒,以茶代酒敬他一杯。

然后话题就扯到了我父亲刘三的身上。

大叔说:“刘三那人挺好的,为人仗义,喝酒的时候特别豪爽,可惜年纪轻轻就走了,没享到儿子的福啊。”

舅舅叹了口气:“我姐夫这人以前还挺好的,跟我姐结婚时不抽烟,不喝酒,又顾家,后来不知怎就染上这好酒的习惯了,家里的农活也不干了,都靠我姐,一个人拼命撑着。”

桌上有人就说:“刘三那个人喝酒是爱喝酒,但还是勤快的,他们家那房子还不是在他手上修的,以前他年轻的时候种40亩地也不简单了,不是他家里根本搞不起来,是个勤快人。”

“勤快个屁,好吃懒做的家伙,那几十亩地不是我姐,他能种的下来?”舅舅抿了口酒,有些不屑的说。

听到这话,我心里突然有些莫名的难过,赶紧劝舅舅吃菜,极力想要岔开这些话题。

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怎么回事?舅舅在说到我父亲时,反而越说越起劲了。

他说有一次,我父亲去别人家喝酒喝醉了,回家的时候路过一块坟地,然后就在那片坟地里转圈圈,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正当父亲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旁边的坟堆边突然站出一个人,让父亲把衣服裤子都脱下,说要他的衣服裤子穿。

父亲便按照那个人的要求,把衣服裤子都脱了,大冬天的脱成个三角裤衩子。

那天晚上母亲等了很久,也没等见父亲回家,于是很着急,沿路出去寻找,最后在坟地边的路上找到了躺在地上,抱着一堆茅草,冷的缩成一团的父亲。

母亲问他衣服呢?他指指面前那堆灰烬说都送人了。

他把自己的衣服裤子全烧了,送给那些孤魂野鬼了。

说到这里舅舅哈哈大笑起来,桌上那些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那一刻,舅舅好像不是在讨论自己已经去世十年的姐夫,像是在说一个与他毫不相关的外人的一个笑话。

父亲是因为意外去世的,那年初春,他想攒钱帮我买房子,凌晨三四点钟就出门卖菜,天黑路滑,不小心摔进路边的水沟里,衣服穿的多,半天没爬起来,等到第二天下午,有路人发现他时,已经走了。

我恨自己没本事让父亲担心,让他在年老体衰的时候还想着要赚钱帮衬我。

如果不是想帮我,他或许不那么急于想赚钱,就不会在凌晨三四点钟出门卖菜,更不会掉进水沟里。

父亲的离去成为我此生最大的伤痛和遗憾,我一直不能接受这件事情,更不愿在人前谈起父亲,只希望还像以前一样,见不到父亲,只是因为我在外地工作,父亲在老家而已。

可那天舅舅却在酒桌上大言不惭的谈起我的父亲,口吻中满是戏谑和嘲讽的味道。

我愤怒至极,把自己面前那杯茶水,狠狠的泼倒在地上,然后倒了满满一杯酒。

舅舅还在那里夸夸其谈,旁边人还在应和着,不时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我站起身来端起酒杯,喊了声舅舅,舅舅正在与旁人高声调笑着,没有听见我喊他。

我又提高嗓门,喊了声舅舅,这时坐在舅舅旁边的一位大叔用手拍了拍他胳膊,提醒他我在喊他。

舅舅停了下来,看着我,我说:“舅舅作为晚辈,今天我不该打断您的说话,敬您一杯,先干为敬,从不喝酒的我将那满满一杯酒,一干而尽。

桌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舅舅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敬酒,搞得莫名其妙。

这时,先前那位说不认识,说我面熟的大叔打破了尴尬,说好酒量!小伙子好酒量!跟你爹当年差不多。

舅舅说我外甥比他爹强多了,他爹那是什么人呐?

我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出来:“他这不对那不对,要不你把他挖出来再骂一顿?”

刚缓和的气氛一下子又尴尬了起来。

我平静的说:“舅舅,我父亲再不好,可他终究是我父亲,是我在这世界上最亲的人,也是对我最好的人,纵使他有许多你看不惯的地方,可他没吃您的,没喝您的,活着的时候也没给您添麻烦,他已走了这么多年,你又何必要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嘲讽他?”

说完,我拉起母亲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今年舅舅家又请吃杀猪饭,我把母亲送到舅舅家,转身就回来了。

或许我无法干涉别人的言论自由,但我可以保证自己,永远不会和那些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嘲讽生我养我的人一桌吃饭,哪怕是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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