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今年95岁了，住在张家村的老宅子里。这是一栋上世纪80年代建的两层楼房，青砖黛瓦，门前一棵老枣树，枝桠虬劲盘错。
今天是奶奶的大寿，我清早就从苏州城里赶了回来。推开院门的时候，大伯正扶着奶奶在晒太阳。奶奶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绸缎棉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鬓角染着些许银霜。
"雨佳回来啦！"奶奶眯着眼睛，笑容满面地喊我。
"嗯，奶奶，我回来啦。"我快步上前，握住奶奶布满皱纹的手。
院子里热闹非凡，大伯母在厨房里忙活，香味阵阵飘出来。二叔张建民正和几个堂哥支楼棚，酒席要摆十几桌，请的都是村里的街坊邻居。
"你三叔那边..."大伯欲言又止，"还是没消息？"
我摇摇头。三叔张建国已经20年没回过家了，每年只在过年的时候打个电话，说几句简单的问候。
其实谁都知道这个心结：1995年的那场意外，改变了整个家庭的轨迹。那时候三叔刚开始跑运输，是全村第一个买货车的人。奶奶最疼这个儿子，说他有闯劲，敢想敢干。
可那年冬天，三叔的货车在外地被偷了，欠了一屁股债。奶奶二话不说，把家里能变卖的都变卖了，甚至连父亲留下的几亩好田都转了出去。二叔当时就不乐意了，说奶奶太偏心，连祖产都让三叔给折腾没了。
可谁也没想到，几个月后，二叔欠下一身赌债，债主天天上门讨债。三叔又东挪西借，总算把二叔的债务摆平了。但这事儿，二叔从来不提，外人也不知道。
"雨佳，去把你三婶也接过来吧？"奶奶突然说。
我一愣："三婶？她...来了？"
奶奶点点头："昨天就住在镇上宾馆了，你三叔让她来的。"
我开车去镇上接三婶的路上，脑子里不停回放着小时候的画面。三叔高高大大的，每次回家都给我们带好吃的。印象最深的是他的笑声，爽朗开怀，像夏天打在青石板上的阵雨。
三婶坐在副驾驶上，沉默不语。她比20年前苍老了许多，但眉眼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俊俏。
"三婶，三叔他...还好吧？"
"你三叔这些年，从来不提家里的事。"三婶叹了口气，"但他书房里一直挂着全家福，那张照片都泛黄了..."
回到老宅时，酒席已经开始了。奶奶坐在主桌，左右是大伯和二叔。邻居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奶奶的福气：三个儿子都有出息，孙子孙女绕膝承欢。
就在这时，奶奶突然对我说："雨佳，去我房里，床头柜最下面那层，有个红布包，拿来。"
人们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我去拿来那个红布包，上面绣着"平安"二字，已经有些褪色了。
奶奶颤巍巍地解开包袱，里面是一沓发黄的借条。她的眼泪慢慢流下来："建民，这些年，是妈对不住你三弟啊..."
二叔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这是...这是当年那些借条？"二叔的声音有些发抖。
奶奶把借条一张张摊开在桌上，都是二叔欠下的赌债。上面写着清清楚楚：欠款人张建民，担保人张建国。每一张都是二十多年前的日期。
"当年你三弟来找我，说要替你还债。"奶奶的声音很轻，"他说，二哥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让村里人知道赌博的事，这辈子就毁了。"
堂屋里鸦雀无声。我看到二婶在抹眼泪，她肯定也不知道这些往事。
"可是妈，那为什么..."大伯疑惑地问。
"你们还记得那年春节吗？"奶奶接着说，"建民当众质问你三弟借的钱去哪儿了，我...我不敢说..."
我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场景。1998年的除夕夜，三叔带着怀孕的三婶回来过年。饭桌上，二叔喝了酒，说三叔借钱败家，害得奶奶变卖祖产。三叔一言不发，摔门而去。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回过家。
"你三弟走的那天，对我说：'妈，二哥这辈子最怕丢面子，您就当这钱是我借的吧。反正我已经是败家子了，不差这一样。'"
奶奶说着，泪如雨下："我这个做娘的，为了成全一个儿子，却委屈了另一个儿子二十年啊..."
二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妈，是我...是我的错！"
这时，三婶的手机响了。她打开视频，是三叔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比记忆中苍老了许多，但眼神依然清澈。
"妈..."三叔的声音有些哽咽。
"建国啊..."奶奶扶着桌子站起来，颤抖着去摸手机屏幕，"我的傻孩子..."
"妈，这些年，我不是不想回家。"三叔说，"我就怕自己忍不住说出真相，让二哥难做。再说，我在外面也挺好的，事业做得不错，您不用惦记。"
原来三叔这些年在外地做工程，白手起家，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建筑公司。
"可是建国啊，你当年为什么不解释？"大伯在一旁问道。
"大哥，有些事，解释比误解更伤人。"三叔笑了笑，"再说了，咱爸临终前不是说过吗？兄弟之间，计较多了反而生分。"
二叔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三弟，哥对不起你..."
"二哥，您这是干啥？"三叔连忙说，"快起来！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奶奶抹着眼泪说："建国，妈求你，这次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三叔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妈，我这就订机票。明天，我一定回来。"
此时，外面的老枣树上，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闹着。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那一沓发黄的借条上。
二十年了，误解和隔阂终于在这个冬日午后化开。我看着视频里泣不成声的三叔，突然想起他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有些伤，时间会慢慢治愈；有些爱，沉默胜过语言。"
作品声明：内容存在故事情节、虚构演绎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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