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儿,你爸又要娶人了,你知道不?”琴姨的一句话,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进了我的心里。
我愣愣地抬起头,看着她。太阳光从院坝外洒进来,落在地上的灰尘里,像一层薄雾。我低头摆弄着手里的小木人,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新妈妈是什么样的?”
“谁知道呢。”琴姨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村里都说是李春花,邻村的,哎……这个人,算了,等着吧,你就知道了。”
我没吭声。四周静得出奇,只有屋檐下燕子的叫声时不时传来。琴姨拍了拍我的头,像是不忍心再说下去,转身去了地里。我盯着她的背影发呆,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田埂上。
那是1985年,母亲去世刚满四个月。家里冷冷清清的,父亲整天不着家,只有我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院子。母亲生前常用的那把竹筛子还挂在墙上,晒得裂了缝,像她生前那个经常皱着眉的表情。
四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母亲躺在床上,拉着我的手,声音虚弱得像风吹过枯草:“珍儿,妈要走了,以后,听你爸的话……”
“妈,你去哪?”我问她。
母亲没回答,只是闭上了眼睛。她的手冷得像井水,我忍不住缩了一下,却被她抓得更紧。后来,她就再也没醒过来。
那时候我不明白“走了”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从那天起,家里再也没有人给我梳头扎辫子,也没有人晚上睡前哼小曲哄我入睡。
村里人都说,母亲是被拖垮的。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可为了给父亲生个儿子,硬是在生下我后没多久,又怀了二胎,结果小产伤了身子,落下了一身病。父亲却顾不上这些,他一心想要个儿子,哪管母亲的死活。
我不懂这些,只记得母亲去世那天,二舅和三舅抬着她的棺材,送到后山。外公外婆没来,他们伤心得病倒了,只让舅舅们来送母亲最后一程。那时候,我哭得嗓子都哑了,喊着“妈”,可她再也没回头看我一眼。
母亲去世后,家里更冷清了。父亲每天早出晚归,饭也不做,衣服也不洗,就剩下我一个人,吃邻居送来的冷饭热菜。有时候,院子里连只鸡都没有,静得让人害怕。
可现在,父亲竟然要娶人了。
“新妈妈会是什么样的?”我反复问自己。会不会像母亲一样,对我好?还是像村里人说的那样,李春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会欺负我?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院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抬头一看,是大舅。
大舅穿着一身旧军装,肩上背着一个帆布包,脸上满是风霜的痕迹。他走进院子,蹲下身,摸了摸我的头:“珍儿,跟舅舅走,咱不在这儿受气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抱起我,转身就走。父亲从屋里出来,见状脸色一变:“大哥,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大舅回过头,眼里带着火,“你说我干什么?我妹才走几个月,你就急着娶人进门,你良心还在不在?”
父亲脸涨得通红:“我也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这个家?”大舅冷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后半辈子?你要娶人可以,但别拿珍儿当牺牲品!”
父亲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手指抠着门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大舅抱着我,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路上,二舅和三舅也赶了过来。二舅扛着锄头,三舅拎着竹篮,气势汹汹地迎上来。
“哥,怎么回事?”二舅问。
“还能怎么回事?珍儿的爸要娶那个李春花。”大舅咬着牙,声音低沉得像压着雷。
二舅一听,脸色瞬间就变了:“娶谁不好,非得娶她?这不是明摆着让珍儿受罪吗?”
三舅也骂了一句,提着竹篮就要往黄家走。大舅一把拦住他:“先回家再说。”
回到外婆家,外婆一听这事,眼泪就下来了,抱着我直抹眼泪:“苦命的娃啊,跟着你妈受了多少罪,现在还要被人欺负……”
那天晚上,舅舅们在堂屋里吵了半宿。大舅说:“珍儿跟我走,我在部队有工资,能养得起她。”二舅说:“我家那俩小子正好有个伴儿,珍儿来了,我当她是亲闺女。”三舅也不甘示弱:“我家就一个儿子,珍儿来了,我当她是心头肉!”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还是外婆一锤定音:“别吵了,让珍儿自己选。”
我低着头,谁也不敢看。其实,我谁都不想选。我的心里还有一个疑问:父亲为什么不留我?
第二天一早,我偷偷跑回了黄家。正巧碰上父亲和李春花坐在堂屋里说话。李春花看见我,笑着打了个招呼:“珍儿,快过来,看看新妈妈。”
我没理她,只是盯着父亲,问:“爸,你为什么不要我?”
父亲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谁说我不要你了?”
“那你为什么不挽留我?”我追问。
父亲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珍儿,爸是想让你过得好。你跟着我,只会受苦。”
“我不怕受苦!”我大声说道,“我只想知道,妈是不是因为生了我,才走的?”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父亲的脸色变了几次,最后终于开口:“珍儿,你妈是累的,不是因为你。”
“可他们都说,是你让妈……生二胎,才拖垮了她。”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父亲低下头,半天才说:“那时候,爸想要个儿子,没想到……”
“你就是没想到,就害了妈!”我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大舅突然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一路追过来的,额头上还挂着汗珠。他看了看李春花,又看了看父亲,冷哼一声:“黄建国,你要是真为了珍儿好,就该告诉她真相。”
父亲的脸一下白了:“什么真相?”
“你以为你那些事能瞒得住?”大舅走进来,声音低沉而有力,“当初玲花的身体本来能养好,是你为了个儿子,逼着她再次怀孕,结果拖垮了她的命。现在你又急着娶人,难道是想让珍儿再受一次罪?”
父亲低着头,什么也没说。屋子里,只有我的哭声在回荡。
后来,我跟着舅舅们回了外婆家,再也没有回过黄家。外婆说:“珍儿,别怕,以后你就是我们吴家的人!”
从那以后,我的姓从“黄”改成了“吴”。大舅把我接到部队,给我上学,教我做人。二舅和三舅也经常来看我,带我好吃的好玩的。
再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成了一名小学老师。我没有再怨恨父亲,但也没有主动联系过他。我知道,他有他的苦,可那些苦,已经不需要我去承担了。
大舅走的那天,他对我说:“珍儿,人生总有些苦难,但也有温暖。。”
我点了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想起大舅抱着我走出黄家的背影,我的心里总会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暖意。或许,亲情的力量,就是这样让人无惧风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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