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要是真想提干,就给老子好好待着!"

这句话在我耳边响了整整八年。1988年那个闷热的夏天,我刚到连队第三天就挨了处分,差点断送了从军梦。如今想来,那次处分却成了我军旅生涯的转折点。

那年我22岁,是新兵里少有的大专生。7月底,我被分配到南方某陆军部队。还记得刚到连队报到那天,老班长洪岩站在太阳底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上下打量着我。

"名字?"

"报告班长,我叫马志远!"我绷直了脖子,生怕站得不够直。

"大专生?"他扫了眼我的档案,"看来是个文化人。"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

"报告班长,是的!"

"行,去宿舍把东西放了,十分钟后列队。"他摘下嘴里的狗尾巴草,转身走了。

新兵宿舍在二楼最东头,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樟脑丸味。八张上下铺铁架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我分到了靠窗的上铺。床头贴着两张警示条例,泛黄的纸张显示它们已经在这里很久了。

刚收拾完,就听见外面传来哨声。我赶紧冲下楼,却在楼梯拐角处撞上了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声道歉。

"没事。"那人个子不高,说话有点结巴,"我叫刘铮,也是新兵。"

集合场上,我这才发现和我一起来的新兵总共有十二个。连长梁建国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军官,目光如炬,说话掷地有声。

"同志们,从今天起,你们就是军人了。"他的视线扫过每个人,"要记住,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该严格的时候就要严格,该认真的时候就要认真。"

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开始了紧张的新兵训练。刺刀术、队列、军体拳,每一项都让人汗如雨下。我发现刘铮特别吃力,常常被教官骂得狗血淋头。

第三天早上,我正准备去食堂打饭,却听见后面传来争吵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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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他娘的走路没长眼睛啊!"一个粗暴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一看,是三班的老兵郑洋。他正抓着刘铮的衣领,饭盒里的粥撒了一地。刘铮缩着脖子,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道歉就完了?老子这身衣服你赔得起吗?"郑洋扬起了拳头。

我几步冲过去,一把推开郑洋:"欺负新兵算什么本事?有种冲我来!"

"好啊,还真有不怕死的。"郑洋转过身,目光阴冷。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砰"地一声打开,副连长沈大勇站在门口,脸色铁青:"都他妈干什么呢?打架是吧?都给我进来!"

半小时后,我站在连部办公室里,听着连长梁建国的训斥。

"马志远,你是大专生,按说应该更懂规矩。可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这像话吗?"

我低着头不说话。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大概是看不惯欺负人吧。

"记过处分,禁闭三天。要不是看在你是新兵的份上,这次就直接给你办退兵手续。"连长重重地在处分通知书上摁了手印。

被带出办公室的时候,我看见班长洪岩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说话,只是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关禁闭的地方在营房后面,是个四四方方的小屋子。推开生锈的铁门,一股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我的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才来第三天就闯了这么大的祸,这下从军梦怕是要完了。

禁闭室里没有钟表,我只能通过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判断时间。第一天晚上,班长洪岩来了。他推开门,提着一盏煤油灯。

"饿不饿?"他问。

我摇摇头。其实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我倔强地别过脸去。

"嘿,还挺傲。"他把手里的饭盒往水泥台上一放,"大专生了不起啊?以为打抱不平就是英雄好汉?"

我猛地转过头:"班长,我没错!那个姓郑的明显是在欺负人,我..."

"放屁!"洪岩一巴掌拍在水泥台上,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你知道为什么老兵看不惯你们新兵吗?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娃娃兵,以为自己懂得多,什么都要讲道理。可你知道军营里最大的道理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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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了。

"是服从!是听命令!"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狠劲,"你以为你在保护战友?错了!你这样只会害了他。军营不是学校,战场更不是课堂。你那套书生意气在这里行不通!"

我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下来,"你小子要是真想提干,就给老子好好待着!别人不知道,我可记得你档案里写着,你想考军校。"

我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他。

"记住,能在军营里站稳脚跟的,不是最能打的,而是最能忍的。"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只留下那盏煤油灯。

那一夜,我躺在水泥台上翻来覆去地想着班长的话。军营里最大的道理是服从和听命令,这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的一扇门。

三天禁闭结束后,我主动找到郑洋道歉。他愣了一下,随后咧嘴一笑:"行啊,马志远,算你小子识相。"

从那天起,我格外注意控制自己的脾气。训练场上,我不再对教官的严厉有怨言;生活中,我开始学着用更圆滑的方式处理矛盾。班长似乎也特别关注我,时不时找我谈心,教我一些在部队立足的门道。

转机出现在一个月后的夜间行军训练中。那天夜里下着大雨,山路湿滑,能见度极低。我们要在四小时内完成二十公里的行军,还要背着二十斤重的装备。

"马志远!"班长的声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你负责殿后,看着点后面那几个体能差的。"

我心里一暖,知道这是班长在给我机会。这一路上,我不断鼓励、帮助那些掉队的战友,甚至主动背起了已经体力不支的刘铮。

当我们最后一个小组到达终点时,连长正在点名。看到我背着刘铮出现,他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报告连长,三班全体到齐!"我挺直腰板,大声报告。

"好!"连长难得地露出了笑容,"这次行军训练,三班表现得不错。"

第二天早上,我正在操场跑步,班长突然跑到我身边。

"小子,听说你昨晚背了刘铮十公里?"

"没有,最多七八公里吧。"

"嗯。"他难得地笑了,"看来你小子还真让我有点意外。"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哨声。"紧急集合!"值班员的喊声响彻营区。

我们跑到操场时,连长已经站在那里。他的表情异常严肃:"同志们,旅里临时下达任务,要求我们连参加明天的实战演习。这次演习关系到我们连能否保住'模范连'的称号。"

台下一片哗然。原本这次演习是让二连参加的,临时换成我们连,明显是个考验。

"三班负责尖刀组。"连长的话让所有人都看向了我们,"洪班长,你带队。"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尖刀组是演习中最关键的位置,需要在最危险的地方突破敌人防线。而我们三班,可是有三分之一都是新兵啊。

"报告连长!"班长站了出来,"我推荐马志远当副组长。"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记过处分还没撤销呢,这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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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连长只是看了我一眼,点点头:"准许!"

那晚,我们连夜做准备。班长把我叫到一边,打开地图:"小子,明天的任务就看你的了。"

我握紧拳头:"班长,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记住,战场上最重要的,不是个人英雄主义。"他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关键时刻,要相信战友。"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们就出发了。演习的"战场"设在一片丘陵地带。我们的任务是穿过三公里的"敌占区",抢占制高点。

刚进入"敌占区",就遭遇了"敌军"的火力封锁。演习用的都是空包弹,但那呼啸而过的弹痕依然让人心惊。

"匍匐前进!"班长的命令传来。我立即趴下,感觉砂石硌得胸口生疼。

突然,前方传来一声闷响。一枚演习用烟雾弹在我们前方爆炸,白色烟雾瞬间笼罩了整个区域。

"该死!"班长低声咒骂,"视野全被封死了。"

我迅速回忆地形图:"班长,西边有条沟壑,如果动作够快,说不定能抄他们后路!"

班长思考了两秒:"你带三个人走那条路,我在这儿吸引火力。"

"可是..."

"执行命令!"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带着刘铮等三个人,借着烟雾掩护,快速向西边移动。那条沟壑比想象中还要窄,我们不得不侧着身子前进。

突然,头顶传来响动。我抬头一看,一个"敌军"正居高临下地瞄准我们。

关键时刻,刘铮猛地推了我一把。"砰"的一声,一发空包弹击中了他的防弹衣。按照规则,他已经"阵亡"了。

"我掩护你们!"刘铮朝我们喊道。这个曾经结结巴巴的战友,声音里第一次充满了力量。

我们最终成功突破了防线,抢占了制高点。当连长的表扬信念到我们班时,我看见班长的眼睛有些发红。

那次演习后,我的处分被提前撤销了。更让我意外的是,班长推荐我去参加军校考试。

1996年春天,我终于如愿以偿,接到了提干通知。收拾装备时,我发现自己的床板下多了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发黄的处分通知书,背面写着一行字:

"临阵退缩一次,不可怕;但如果养成了临阵退缩的习惯,就离溃散不远了。这是我当年的班长教我的,现在传给你。——洪岩。"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很多事。原来班长当年也有过处分,他对我的严厉和期待,都源于他自己的经历。

多年后,我也当上了班长。每次看到新兵犯错,我就会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天,想起禁闭室里的煤油灯,想起班长说过的那句话:"你小子要是真想提干,就给老子好好待着!"

现在,我也经常对犯错的新兵说同样的话。不过我会补充一句:"因为军营不只是一个军事训练场,更是一个成长的熔炉。在这里,每一次跌倒都是为了学会更好地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