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说宝玉生日夜宴众人抽花签一节,按照顺序,今天我们来分析一下麝月的花签。

首先我们注意到,按照骰子的点数,整个抽中花签的人,除了奶奶、小妾、小姐,还有两个丫鬟身份的女孩在列,即麝月和袭人。

最先抽花签的是麝月,她紧随湘云之后,麝月的花签是一枝荼蘼花,上面写着“韶华胜极”四个字,还有一句旧诗:开到荼靡花事了。

麝月的花签该怎么理解呢?首先,这句诗出自宋代诗人王淇的《暮春游小园》,全诗如下:一从梅粉褪残妆,涂抹新红上海棠。开到荼蘼花事了,丝丝天棘出莓墙。

这首诗写作者对于生活中常见的梅花、海棠花、荼蘼花以及荆棘随着季节变化而次第出现的情形,冬去春来,梅花谢了,海棠开了。而等到荼蘼花开的时候,所有花又谢了,一片一片的荆棘又开始爬上墙了。

麝月的花签“开到荼蘼花事了”,不由得让人想到苏轼诗里的两句:酴醿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荼蘼花的花期比较晚,一般在春天百花盛开之后甚至夏天才会盛开,因此人们将荼蘼花开看作是一年花季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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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女词人吴淑姬有词曰:谢了荼蘼春事休。辛弃疾也有词曰:莫折荼蘼,且留取、一分春色。都表达了荼蘼花谢春将去的意思,都把荼蘼看作是春天最后盛开的一种花。

因此,麝月的花签上写的是“韶华胜极”,因为一旦荼蘼花谢,随之而来的就是春季的结束,花季的终结,是无法挽回的凋落。

花签上还写着:在席各饮三杯送春。也透露了荼蘼花是“送春花”的寓意,因为它是春天最后盛开的花,盛开在百花凋落之后,所以将其看作送春花。

这个寓意自然不好,隐隐透着某种不祥,所以当麝月问宝玉这花签什么意思的时候,“宝玉皱着眉忙将签藏了。”喜欢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的宝玉,当然不喜欢这样暗示着离散的花签。

麝月的花签,也不由得让人想到了第一回里跛足道人唱的“好了歌”,“花事了”中的“了”与“好了歌”里的“了”是同一个意思,意味着万事万物的终结、结束。

红楼梦里,当然是暗示着贾府将来的家亡人散,大观园里的群芳流散,就像秦可卿托梦王熙凤所提到的:三春过后诸芳尽,各尽须寻各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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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三春”可以理解为三个春天过去,也就是三年过后,群芳流散,大家就各走各的路了,有的死亡,有的出家,有的嫁人,有的守寡,各自都寻各自的门去了。

丫鬟小红也曾说过,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不过三年五载,各人干各人的去了。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个花签被麝月抽到,也是别有深意的。贾宝玉的身边,珠围翠绕,有才有貌的丫鬟不少,这其中又以袭人晴雯最红,麝月似乎永远都不争不抢,永远都没想着争宠出头。

但是怡红院偏偏又少不了她,众人节下都去玩了,只有老实本分的她自愿留下看家。怡红院出了袭人晴雯都不能摆平的纷争,只要麝月出面,保准能有理有据地击退任何不怀好意的老婆子。

看上去,似乎怡红院的所有好处和风光都被袭人和晴雯夺走了,即便麝月能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但她也从不以此邀功,而是解决了争端后很快又把自己藏起来,从来不争什么。

她既没有摇着尾巴结被王夫人看重的袭人,也没有跟被贾宝玉宠爱的晴雯套近乎,她更没有像秋纹、碧痕那样明着打压过下面的小丫鬟,她被曹公赞为:“公然又一个人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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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怡红院,袭人不在了,其他丫鬟可能都会偷奸耍滑,但麝月不会,她依然做好了自己的本分,平儿的镯子丢了,后来找到盗窃者,当时袭人不在,于是她就把麝月叫去了。

平儿是王熙凤的左膀右臂,她当然知道,宝二爷的身边,除了袭人,谁最成熟谁最靠谱,不是晴雯,也不是秋纹碧痕,而是麝月!

袭人在的时候,显不到她。晴雯在的时候,宝玉注意不到她。四儿、芳官等丫鬟忙着争宠的时候,我们依然看不到她,但她就像一根定海神针一样,一直在那里,只要需要她,她会立刻站出来。

麝月在王夫人的眼里,是笨笨的,但她绝不是傻傻的,呆呆的,有袭人晴雯的时候,她避其锋芒,只做一个安分守己的丫鬟,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就好,其他的,谁爱争谁争去,她不争。

所以,当王夫人清理宝玉身边的丫鬟时,没人敢泼麝月的脏水,因为她行的端做得正,她为人坦坦荡荡,甚至就连园子里的婆子媳妇,也没见谁说麝月的不是。

真正的高手,从来不是站在聚光灯下,而是端坐在幕后,因为聚光灯虽好,却也引人注目,甚至会成为别人瞄准的目标和嫉妒的对象,但隐在幕后的人,永远可以做无冕的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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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贾宝玉的怡红院里,麝月都绝对能占一席。袭人有争荣夸耀之心,人人皆知,但她最终怎么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麝月平时不声不响,不争不抢,但她最终却留到了最后,是陪宝玉走到最后的丫鬟,因此,在脂砚斋透露的八十回后的情节里,袭人离开宝玉时曾对宝玉说,好歹留着麝月。

酴醿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这朵荼蘼花,没有跟春天的百花争娇比艳,她在百花凋落后才独自绽放,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花季,是上天对她不争不抢的嘉奖。

现在我们看宫廷剧常说,某某某活不过三集,如果把贾宝玉比作帝王,把怡红院比作后宫,那麝月才是真正的王牌丫鬟,因为她从第一集活到了最后一集,甚至贾府败落后,她依然在!

这不仅需要耐性,要敢当绿叶,不恃宠而骄,不争风吃醋,更需要能力和智慧,能够力挽狂澜,能够参透人情世故,有分寸知进退,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作者:夕四少,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