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七岁,正值深秋,家里的老槐树掉光了叶子,光秃秃的枝桠在风里打着哆嗦,像一只被冻得发抖的手。天边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塌下来,寒意浸透了整个村庄。

妈妈坐在堂屋的小矮凳上,眼圈红得像刚被烟熏过。她的手紧紧攥着一块红布,布上点缀着碎花,已经被她捏出了皱褶。

那块红布里包着她唯一的嫁妆——一对金耳环。耳环不大,却是妈妈出嫁时外婆留给她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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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临走时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秀英啊,这对耳环是娘攒了一辈子的家底,留着急用,千万别轻易动。”

我妈结婚三年后,外婆就因病去世了,这成为了外婆为数不多的遗物,因此平日里我妈视若珍宝,百般呵护。然而,这一次,这对耳环保不住了。

爸爸回来的那天,天刚擦黑。他身后跟着大伯,两人脸上带着一股复杂的神色,既有恳切,又带着几分隐隐的强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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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一进门就开了口:“秀英啊,大勇复读的钱实在凑不出来了。咱家大勇多有出息你是知道的,再复读一年,说不准明年就能考上大学了!你想啊,那可是咱老张家的头一个大学生,光宗耀祖的大事啊!”

妈妈的手紧了紧,那块红布被攥得更皱了,声音有些颤抖:“可是,这是我妈给我的嫁妆啊!,能不能……”

她话没说完,就被爸爸一声吼打断了:“秀英!那耳环放着也是放着,只是个死物,大勇的前程不能耽误啊!要是大勇因为没钱读不了书,他这辈子就毁了,你于心何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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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得能听见灶台上炭火“噼啪”作响。我站在门口,攥着一根烤红薯,鼻子里闻着焦糊的香味,可心里却凉得像冬天的井水。

大伯上前一步,拍拍爸爸的肩膀,一脸诚恳:“兄弟,你放心,这份情哥记着。等大勇有了出息,肯定不会忘了你们的恩情。”

那天晚上,耳环还是去了大伯家。妈妈没说话,也没吃饭,只是坐在炕边,抱着我,叹了一声又一声。她的眼神里有一种深深的无奈和难过,那种感觉,直到多年后我才真正读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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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是我们家最难熬的一年。大伯家是村里出了名的“书香门第”,可惜大勇运气不济,高考落榜了。那时候,复读需要学费、生活费,家里实在拿不出钱了,于是,大伯把主意打到我们家头上。

而我们家呢,日子比大伯家还紧巴。爸爸是村里的木匠,农闲时靠做家具补贴家用,可这一年,村里盖房的人少,手艺也不好卖。妈妈呢,家里地里的活全包,还得照顾我和妹妹。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就是那对金耳环。

大伯一家的一番话,让爸爸动了心。那时,大学生是个稀罕物,村里人都说,只要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就能翻身做“城里人”。

爸爸心里盘算着:要是大勇考上了,咱张家的脸面也有了。可妈妈却不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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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耳环是她的底气,是外婆留给她的唯一念想。为这事,两人吵了整整三天,最终,耳环还是被拿了出来。

“妈,耳环还能要回来吗?”我小声问。妈妈摸了摸我的头,眼里闪着泪光:“傻孩子,典当出去的东西,哪那么容易要回来。”

大勇复读的那一年,大伯一家对我们家确实“上心”了不少。每次杀鸡做饭,总会送一碗鸡汤过来;大伯母还时不时送点地里的新鲜瓜果。

可妈妈却没高兴起来,她总说:“鸡汤能顶啥?耳环还能回来吗?”

爸爸却觉得值:“等大勇考上了大学,他以后能给咱们帮上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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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夏天,大勇终于考上了大学。消息传到村里,大家羡慕得不行,连村长都亲自上门道喜。

爸爸高兴得满脸放光,逢人就说:“咱家大勇出息了,咱张家终于出了个大学生!”

可妈妈却冷着脸:“大勇是大勇,咱家还是咱家。你别高兴得太早。”

妈妈的话让我心里一阵发酸,但事实却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糟糕。

大勇毕业后,知恩图报。他很争气,进了国企当上了工程师。虽然工作忙碌,但他始终没有忘记我们家的恩情。毕业后第一年,他就带着工资回了村子,专程来看望妈妈。

“婶儿,当年要不是您,哪有我的今天!这点心意不成敬意,以后我会多回来看您。”大勇说着,塞给妈妈一个信封,里面是三千块钱。那时候三千块钱可不是小数目,妈妈握着信封,眼眶一下子红了。

“孩子,有这份心就够了,婶儿不要你的钱!”妈妈推辞着,可大勇硬是把钱塞下了:“婶儿,这点钱不算啥,以后您要是有啥事,就找我,别客气。”

后来,妈妈生了一场大病。那是1995年,妈妈晕倒在地里,被确诊为胆结石,需要手术。家里正为医药费发愁时,是大勇主动承担了所有的费用,还亲自开车接送妈妈去城里治病。

“婶儿,您放心,有我在,这点小事不算啥!”大勇拍着胸脯说道。手术很顺利,妈妈恢复得很好。出院那天,她拉着大勇的手,直掉眼泪:“大勇啊,婶儿没白疼你。”

不久后,我也遇到了人生的低谷。我刚步入社会没几年,就因为单位裁员失去了工作。那段时间,我每天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怎么办。爸爸听说后,硬着头皮去找大勇帮忙。

“大侄子,咱家孩子失业了,你看能不能帮帮忙?”爸爸低声下气地恳求着。

大勇二话没说,便托人给我找了份稳定的工作,还亲自教我怎么适应城里的生活。那段时间,我总觉得自己像走投无路时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而这稻草,就是堂哥大勇。

大勇没有忘记我们家的恩情,他记得那对金耳环背后的重量。他逢年过节总会给我们家寄东西,后来还接大伯母去城里养老,尽到了一个儿子的责任。

至于我们家,日子也越来越好。

妹妹大学毕业后考了公务员,成了村里人羡慕的对象。我靠着堂哥帮忙找到的工作,也在城里扎了根,还成了家。

有一次,妈妈看着我和妹妹,忽然笑了:“耳环没了,可换来了你们的安稳日子。我也不亏。”

妈妈的这句话,总能让我想起那个深秋的夜晚,想起她坐在炕边的背影。我终于明白,她那时攥着的不仅是金耳环,还有我们一家人的希望。

正如泰戈尔曾说:“当我们为生活失去一些东西时,也许是为了换来更重要的东西。”

耳环没了,但妈妈用她的坚持和牺牲,为我们换来了一个更好的明天。而堂哥的知恩图报,也让我更加坚信,这世上所有的善意,终究都会被铭记。

如今,我也有了自己的家庭,每每回想起那些过往,总觉得妈妈的背影里藏着一种深沉的力量,那是她对生活的执着和不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