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6月12日,北京西长安街的会议室里,有人低声提醒:‘冼政委,这次请您把材料带上,会上要说明兰州铁路局的情况。’冼恒汉抬起头,只答了两个字:‘明白。’”一句短促的应答,预示着一场漫长的波折。彼时他身兼中央委员、军委委员及兰州军区第一政委等数职,却在那次会议结束后被突然免去所有职务。理由只有一句话:对兰州铁路局派性问题处理失当。
会议结束,他被留在北京“等待安排”。等待本身并非惩罚,却足以让人心生焦灼。五年的空档期里,没有明确工作,也不允许外出参与地方事务。身边知情者回忆,冼恒汉常在宿舍小院来回踱步,“闲到发慌”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1978年、1979年,中央机构大范围调整,一批在“文革”中被错误处理的干部陆续复出,而他的卷宗却始终静默。
1982年春天,一纸电报把他召回兰州。内容很直白:配合调查,处理历史遗留问题。冼恒汉心想,拖了五年,总算有了说法。调查组甫一碰面便列出三项指责:一是支左初期对杨嘉瑞的审查过严;二是在兰州铁路局“支持一派、压一派”;三是“文革”前期被贴上“贺龙分子”标签后反戈式的“表态”。调查中,他承认执行命令时确有简单化、急就章,但抗议“把运动时代的表态等同于个人政治立场”,更要求行使申辩权。
申辩并不顺利。9月的一次谈话中,他情绪激动,突发心肌梗塞,被紧急送往兰州军区总医院。医院档案载明:病因“情绪波动、精神刺激明显”。此后一年,他都在病房度过。1983年冬,组织下达结论:退出现役,按师级待遇安置。冼恒汉在病床上接到口头通知;书面材料直到第二年春天才递到手中,他翻了几页,苦笑一句:“终究还是落到这一步。”
1984年4月,总政治部再次来电,把待遇自师级改为正军职离休,同时给出“留党察看两年”的处分。理由依旧含糊,只说“另有查实问题”。同僚十分不解:待遇升了,处分却加了,究竟哪里合逻辑?冼恒汉立即要求“面对面讨论”,却被告知“电话即为通知”。这在他看来违背《党章》中“必须同本人见面、听取说明”的条款。
弄不清缘由,他只能自撰材料。十多万字的手稿摆满桌,既是回忆,也是申诉。其中一句话频繁出现:“在那个环境,做也错,不做也错。”对杨嘉瑞,他在稿中郑重写道——“当年执行指示,对同志造成伤害,理当致歉”;对兰州铁路局,他又写——“身不由己,却要承担全部责任”。这两段字迹加粗,显见内心纠结。
时间走到1987年,司法、纪检系统陆续出台“纠错”细则,多名在运动中受牵连的干部重新划归“历史错误”。有人劝他再提申诉,他摆摆手:“打不赢的仗,先搁着。”虽如此,他仍保留所有原始文件,理由简单——“材料在,迟早有人会看。”
值得一提的是,他对党纪程序的坚持几乎到了苛刻的程度。朋友回忆,有一次闲谈,他掏出折得整整齐齐的《党章》,指着条文说:“这里写得清清楚楚,处分要经集体讨论、本人到场。哪怕只是一位普通党员,程序也不能缺。”说罢把书合上,神情平静,却能感到隐约的倔强。
外界常以“草率”形容对他的处理。究其原因,一是“文革”烙印未褪,许多问题难以厘清;二是兰州铁路局事件复杂,各派久有积怨,一旦问责便难分轻重。冼恒汉本人在材料中也承认,“对派系问题采取支持一派压一派,非长久之计”。这种兼有反思和不甘的态度,让结论更显扑朔。
晚年,他把大部分时间用在整理个人档案。八十岁那年,终于决定公开部分内容。“留给后人评说”,成为他写作的唯一理由。知情者见到手稿,上面用红笔写着一句话:“公正不是口头承诺,它要经得起时间。”这一笔颇重,却并非激愤,更像是在提醒后来人:程序与事实同样重要。
冼恒汉的遭遇反映出“文革”收尾阶段干部处理的典型矛盾——既要摘帽子,又要讲程序;既要纠正错误,又不能否认当年决策环境。历史无法重演,但当年的档案、会议记录、电话通知、个人手稿仍在,它们共同组成一个复杂的文本,要求研究者用冷静而精细的目光去拆解。
有人总结他的经历是“先降后升又留察”。这串颇为拗口的处置流程,看似反复,其实折射了彼时制度转型中的磨合。冼恒汉曾说:“干部处理,不在升降,而在公道。”这句话并未写进官方文件,却被不少老兵记在心里,因为它点出了一个极简却极难的目标——公道。
冼恒汉的档案如今封存于中央档案馆。是否有朝一日完整公开,尚难预判。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只要程序意识被反复提及,他的案例就不会沉寂。毕竟,他曾用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反复追问同一个问题:处分为何而来,程序是否完备。这个问题,今天听来仍旧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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