亳州元宵夜的灯火,照的不是花灯,是血。
1863年正月十四,城隍庙前搭起一座三丈高的木台,台下油锅滚得嗡嗡响,像年节炸麻花的声,可炸的是人——张乐行一家七口被绑成一串,最小的儿子才七岁,棉裤被扒掉,露出冻得通红的小腿,先被片了鱼鳞刀。
清将吩咐“慢活,别让咽气”,于是刽子手每割一刀,就蘸了盐水往伤口抹,孩子哭到第三声便哑了,只剩猫似的抽气。
台下几千乡亲,被枪逼着抬头看,不许闭眼。
有人后来说,那晚的月亮是扁的,像被谁咬掉一块。
\n谁也没想到,这台“人肉灯”的主角,原本是亳州城最阔的张家少爷。
张家账房旧册子前些年翻出来,纸都脆成渣,1845年那一页还记着:少爷支粮三百六十石,没一个铜板入账,落款鬼画符似的“行行行”——三行字,就是张乐行的签名。
老长工回忆,那年蝗虫遮天,少爷把自家粮囤打开,让佃户扛着麻袋随便装,自己蹲在门槛啃冷馍,边啃边笑:“饱了就没人跟我造反。
”一句话,把爹气得当场背过气。
后来真反了。
1851年,他把佃户、盐枭、落榜书生攒成五旗,黄旗打头,黑旗押尾,像撒出去的五色纸钱,专收朝廷的命。
老兄弟说他“把地主家的肉,割下来喂长工”,听着像笑话,可账本子不会骗人:张乐行带兵十年,没给自己添一亩田,反倒把祖产折腾掉大半。
南京来的太平军使者捏着鼻子嫌他“土”,他回一句:“淮北的风沙大,金粉糊不住脸。
”一句话把洪秀全的招安诏书顶回长江南。
\n\n再硬的脖子也顶不过背刺。
1863年腊月,叛徒李勤邦把他哄到尹沟集,说是给义军买骡子,结果骡子没见,清军的马队先到了。
张乐行把手里最后一颗子弹留给妻子杜金蝉,自己踩着冰碴子迎上去,被马拖了十里地,棉袄烂成布穗,后背磨得能看见肋骨。
杜金蝉没哭,被捆时只交代一句:“别堵我的嘴,我唱段《击鼓骂曹》。
”于是刑场多了条沙哑的嗓子,唱到“忠良无辜做刀头”,台下清军枪头子晃成一片。
最惨的是收梢。
七岁的二小子被片了三百六十刀,数刚好对上当年他爹放出去的粮。
老天像故意对账,一笔不差。
行刑第二天,亳州城竟飘起雪,薄雪盖住血,孩子的小鞋冻在台上,怎么抠都抠不下来。
有人偷偷把鞋连冰抱走,埋进自家麦地,第二年那垄麦子长得疯高,乡亲说“是娃在底下撑腰”。
\n\n张乐行死后,侄子张宗禹带着残部钻进豫西,像一把漏了风的破伞,却撑到1865年,一口气把僧格林沁淹在麦田里。
老僧的御赐黄马褂被撕成旗,蘸着血写了“行”字,插在山头,算是给叔叔圆了半个愿。
再后来,朝廷招安、杀降、再招安,捻军像韭菜,割一茬长一茬,可再也没人提“张乐行”三个字,好像那名字自带火星,一出口就能点着油锅。
直到去年,亳州修纪念馆,挖地基时刨出半截锈刀,刀身缺口像被狗啃过,专家说是张乐行佩刀。
馆里把它立在入口,没配玻璃罩,谁都能伸手摸。
导游小姑娘说,有天夜里监控拍到空荡的大厅里刀自己晃了两下,“风吧”,她补一句,却下意识把胸牌往领口藏了藏——那牌子上别着张家后人的赠花,一朵野菊,干得像蝉蜕。
\n\n现在雉河集的早市依旧五点出摊,豆浆油条热气蒸腾,谁也没空替一百六十年前的人叹气。
只是每年正月十四,总有个别老头老太太不去看灯,蹲在纪念馆台阶上剥花生,壳堆成小山,嘴里念叨:“粮放光了,命也赔光了,图啥?”话没落地,风把花生壳吹得满地跑,哗啦啦像一群逃出刑场的小脚丫,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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