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五十三岁那年辞了职。
不是被裁,是自己提的。人事主管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我在那家外贸公司干了二十年,从业务员做到部门经理,工资不算高,但也够我一个人过得体面。她问我为什么,我说要回老家带孙子。她沉默了几秒,说了句"想清楚了就好",就把离职单递给我了。
儿子在老家的地级市买了房,媳妇怀孕七个月。他们打电话来,语气很小心,说想让我回去帮忙。我在电话里应得挺快,心里却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
我回去的时候是秋天。儿子开车来接我,车是贷款买的十几万的国产车,后座堆着婴儿车的包装盒。他比我记忆里瘦了些,眼睛里有种疲惫。我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熟悉变得陌生,又从陌生变得熟悉。
媳妇叫雨薇,是本地人,做会计。见到我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剥橘子,肚子已经很大了。她叫了声"妈",声音很轻,然后就继续低头剥橘子。我说我来吧,她摆摆手说不用。儿子在旁边笑,说雨薇现在就爱吃这个。我看着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带孩子比我想象中累。
孙女出生那天是凌晨三点,我在医院走廊坐到天亮。媳妇生得不算顺利,进产房五个小时才出来。儿子哭了,我没哭,只是觉得腿有点麻。
月子里我每天睡不到四个小时。孩子两小时一醒,媳妇要喂奶,我负责换尿布、洗衣服、做饭。儿子白天要上班,晚上回来累得话都不想说。我看着他倒在沙发上的样子,想起他小时候也是这样,一沾枕头就睡着。
有天半夜,我抱着哭闹的孩子在客厅走来走去。窗外是这座城市的夜景,零零散散的灯光,没什么美感。我突然想起自己原来的生活——每天早上七点出门,晚上六点下班,周末约朋友喝茶或者去看场电影。那些日子现在想来,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
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媳妇开始上班了。她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五点半到家,中午不回来。我一个人带孩子,从早上醒来到晚上睡觉,没有一刻是安静的。买菜要抱着孩子去,做饭要把孩子放在婴儿椅里看着,吃饭要等孩子睡着了才能扒几口。
我以为日子会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有天晚上,我听见他们在卧室里说话。
那天我哄完孩子睡觉,路过他们房间的时候听见媳妇的声音。她说得很快,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听清了。
她说:"你妈年纪大了,精力跟不上,孩子白天哭她都不知道怎么办。"
儿子没说话。
她又说:"我们要不请个保姆吧,年轻点的,专业的,总比这样强。你妈在家也没别的事做,就带个孩子还带不好。"
我站在门外,手扶着墙。走廊的灯是声控的,过了几秒就灭了。我在黑暗里站了很久,久到腿又开始发麻。
第二天早上,儿子在厨房里找我。我正在热粥,他走过来,欲言又止。我说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他说:"妈,雨薇她……她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我知道。
他又说:"其实请保姆也挺好的,你也能轻松点,不用那么累。"
我看着锅里的粥,说:"你们商量好了?"
他没接话,只是说:"妈,你这些年够辛苦了。"
我关了火,转身看着他。他眼神闪躲,像小时候做错事的样子。我突然笑了,说:"行啊,请保姆,你们出钱就行。"
他愣了一下,说:"那你……"
"我回去。"我说,"我的工作辞了,但朋友还在,总能找点事做。"
他脸色变了,说:"妈,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马上走。又待了半个月,教保姆怎么冲奶粉,怎么换尿布,孩子哭的时候喜欢什么姿势抱。保姆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手脚很利索,话不多。媳妇对她很满意,每天下班回来都要问问孩子的情况。
有天晚上,儿子又来找我。他说妈你别走,雨薇她就是嘴上说说,你要是走了,她肯定后悔。
我说:"她不会后悔的,她只会觉得终于清净了。"
他急了,说:"妈你怎么能这么想!"
我看着他,很平静地说:"我辞职回来的时候,你们说需要我。现在你们说不需要了,我就走。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我走的那天,媳妇没送我。她说孩子刚睡着,走不开。我说没事,你忙你的。保姆帮我把行李搬到楼下,儿子开车送我去车站。路上他一直想说什么,我说别说了,都挺好的。
车站人很多,检票口排着长队。他帮我把行李搬进去,然后站在那儿不肯走。我说你回吧,别让雨薇等急了。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我朝他挥挥手,拖着箱子进了候车室。
坐在候车室里,我给老同事打了个电话。她说你可算想通了,我们部门正缺人,你要不要回来试试。我说行啊,什么时候上班。她笑了,说就知道你闲不住。
窗外的天很蓝,是那种秋天特有的蓝。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儿子还小的时候,我也是一个人带他。那时候没人帮忙,也没人嫌弃,日子过得很苦,但不觉得委屈。
现在想来,人这一辈子,总要学会放手。不管是对孩子,还是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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