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医院病床上躺了三天,儿媳妇才来。

不是抱怨,只是陈述事实。胃穿孔这种事,疼起来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要死了。邻居王姐打的120,陪着我进的急诊。手术前签字那一栏,我颤抖着写下自己的名字。麻药上来之前,我想的居然是——明天谁给小宝送幼儿园。

儿子赶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醒了。他站在病床边,一脸疲惫,说出差刚回来,高铁上才看到消息。我点点头,没说什么。他陪了一个小时就走了,说家里还有个会议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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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另外三个病人都有家属陪护。夜里疼得睡不着,听着隔壁床的女儿给母亲削苹果,很细碎的说话声,像水流过石头。我盯着天花板,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了。

第三天下午,儿媳妇来了。她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炖好的鸡汤。我接过来的时候,汤还是温的。

"妈,您好点了吗?"她在床边坐下,看起来也很疲惫。

"好多了。"我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说起这几天的事。小宝不肯上幼儿园,每天早上哭得撕心裂肺。她只好请假在家,但公司项目正忙,领导已经很不满意了。家里乱得不成样子,她实在顾不过来。

我听着,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也能理解。毕竟带孩子确实累,我懂。

"妈,我跟您商量个事。"她突然说。

我看着她。

"等您出院了,能不能先别回我们家?"她说得很快,"我妈说可以过来帮忙,她身体也好,带小宝没问题。您正好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好。"

病房里突然很安静。输液的滴答声变得特别清晰。

我盯着她的脸,想从上面找出一点什么来。愧疚,不好意思,或者哪怕是犹豫。但她只是看着我,等我回答,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你妈要来多久?"我听见自己问。

"她说可以住到小宝上小学。反正她退休了,也没什么事。"

我点了点头。"好啊,那挺好的。"

儿媳妇明显松了口气,站起来说还要去接小宝,就先走了。临走时还特意叮嘱我好好休息,说改天再来看我。

她走后,我把那碗鸡汤倒进了床头柜的垃圾桶里。不是不领情,只是突然觉得喝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待到很晚。隔壁床的女儿还在,给她妈妈擦洗完,又去打了热水。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说到家里的猫把沙发抓坏了,母女俩都笑起来。

我想起八年前,儿子打电话说媳妇怀孕了,问我能不能过去帮忙。我当时在老家,日子过得挺自在。每天买菜做饭,和老姐妹们打打牌,偶尔去公园跳跳舞。但儿子是独子,他说需要我,我就来了。

来的第一天,儿媳妇就跟我说,妈您别把我当外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说。我当时还挺感动。

后来小宝出生,我一个人带。半夜喂奶,换尿布,哄睡觉。儿子儿媳都要上班,我理解。孩子从会翻身到会爬,会走,会说话,每一个阶段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小宝三岁那年冬天,发高烧烧到40度。那天下着大雪,出租车都不好打。我抱着孩子在路边站了二十多分钟,鞋子湿透了,孩子烧得迷迷糊糊地喊着奶奶。好不容易拦到车,到医院挂急诊,折腾到凌晨三点。

儿子儿媳第二天才知道这事。他们说,妈您怎么不叫醒我们。我说,你们明天还要上班呢。

小宝上幼儿园后,我每天接送。其他孩子都是爸妈接,只有小宝是奶奶。有一次下雨,我撑着伞去接他,看见别的孩子扑进妈妈怀里,小宝站在我身边,仰着小脸问,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

我说,妈妈在忙,奶奶接你不好吗。

他想了想,说,好。

出院那天,儿子来接我。车上他说,妈,您先回老家住一段时间吧,好好休养。我说行。

他又说,等您身体好了,想过来就过来。

我看着窗外,说,再看吧。

其实我知道不会再过去了。亲家母过去了,小宝会有新的人照顾。孩子忘性大,很快就会习惯的。至于我,大概会变成偶尔来看看的那个老人,给孩子买点零食,然后当天来回。

车子在路口等红灯。我看见一个年轻妈妈推着婴儿车过马路,低头逗着车里的孩子,脸上的笑容特别温柔。

我突然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来,会怎么样。也许儿媳妇会辞职,或者请育儿嫂,或者让她妈妈来。总之,日子总会过下去。

只是那样的话,我就不会在胃穿孔的时候,还记挂着明天谁送孩子上学。也不会在病床上,听到那句话的时候,觉得心里空了一块。

红灯跳转,车子启动。我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耳边是儿子放的音乐,很轻的钢琴曲。我想起小宝小时候,最喜欢让我抱着听儿歌。他总是在我怀里睡着,小小的一团,暖暖的。

现在想来,那大概是这八年里,我最不后悔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