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接着上回讲。
公元466年,八月二十四日,寻阳政府南部战场副总指挥刘胡和总指挥袁顗先后逃跑。
八月二十五日,建安王刘休仁进入袁顗大营,受降十万人,命雍州刺史沈攸之等追捕袁顗。
袁顗逃到鹊头(安徽省铜陵市北),与守将薛伯珍会合,率数千人西撤,打算前往寻阳(江西省九江市)。
晚上,屯驻山中,袁顗下令杀马慰劳将士,对薛伯珍说:
我岂是怕死之辈!回到寻阳,我先向主上请罪,然后自刎!
袁顗慷慨激昂,吩咐左右将寻阳天子刘子勋赐予的符节取来,但没有人理会他。天亮之后,薛伯珍请求与袁顗单独说几句话,然后,砍下袁顗的首级,一道烟跑到钱溪(安徽省池州市东北),向建康政府将领俞湛之投降。俞湛之更绝,一刀砍了薛伯珍的首级,连同袁顗的首级一起,作为自己的功劳。
刘胡同志,率两万人奔回寻阳,谎报天子刘子勋说:
袁顗那厮已经投降,军队溃散,只有我率部返回。应该赶紧采取措施,做好决战准备。我暂时驻防湓城(即湓口,江西省九江市),誓死不贰!
然后,刘胡率船队溯江而上,连夜奔赴沔口(沔水注入长江处,湖北省武汉市)。
衣赐履说:刘胡打算西逃,担心被阻拦,谎称驻防湓口。
尚书右仆射邓琬听说刘胡跑了,基本上就抑郁了,召集中书舍人褚灵嗣等商议,大家全都麻爪。吏部尚书张悦假装生病,请邓琬前来商议,密令左右准备好家伙什儿,藏在帐后,说,听见我说“拿酒来”就动手。
邓琬来了之后,张悦说,老邓啊,当初是你主张晋安王(刘子勋)称帝的,如今事情搞到这个地步,你说怎么办吧?
邓琬说,不如杀掉晋安王,封存府库,向朝廷谢罪。
张悦厉声说,你竟然要出卖殿下以求活命吗!
言罢,高呼一声“拿酒来”!没有动静。
张悦再呼“拿酒来”!还是没有动静。
张悦当即大脑缺血,差点儿晕过去。原来,左右一向敬惮邓琬,不敢行动,得亏张悦的次子张洵提刀出来,其他人才跟上,将邓琬砍死。邓琬时年六十。
中书舍人潘欣之听说邓琬被杀,率兵前来。
张悦派人告诉他说,邓琬谋反,已经斩首。
潘欣之于是返回,收捕邓琬的儿子,一刀杀了。
衣赐履说:褚灵嗣、潘欣之,都是邓琬的亲信。
张悦乘一叶小舟,提着邓琬的首级东下,向建安王刘休仁投降。
建康政府的司徒中兵参军蔡那的儿子蔡道渊,被囚禁在寻阳作部(古代制造兵器的部门),乘乱挣脱枷锁,进入宫城,将寻阳天子刘子勋囚禁。
衣赐履说:之前讲过,刘胡劝蔡那归降,蔡那不肯,刘胡打仗时就把蔡那的儿子挂在城头,但蔡那作战却更加勇猛。此处告诉我们,蔡那的儿子关在寻阳,那么,之前记录的真实性就得打个折扣了。
不久,沈攸之到达寻阳,诛杀刘子勋,将首级快递到建康。
寻阳天子刘子勋时年十一岁。
衣赐履说:平定义嘉之难,沈攸之功劳很大,后来被封为公。据说,沈攸之年轻的时候,曾经找当时的领军将军刘遵考谋个差事。刘遵考说,君形陋,不堪队主。小子,你长得太丑了,做不了小队长。数十年后,沈攸之做了中领军,封贞阳公。此时,刘遵考为光禄大夫,有次,二人在明帝刘彧跟前,沈攸之突然问刘遵考说,形陋之人今何如?你说老子长得丑,连个小队长都做不了,现在你怎么说?刘彧一脸蒙,就问什么情况。沈攸之讲了来龙去脉。刘彧大笑。
九月八日,明帝刘彧任命山阳王刘休祐为荆州(州政府设江陵,湖北省江陵县)刺史。
九月九日,解除戒严,大赦。
九月十六日,司徒、建安王刘休仁抵达寻阳,派吴喜、张兴世进攻荆州,沈怀明进攻郢州(州政府设夏口,湖北省武汉市),刘亮及宁朔将军、南阳(河南省南阳市)人张敬儿进攻雍州(州政府设襄阳,湖北省襄阳市),孙超之进攻湘州(州政府设临湘,湖南省长沙市),沈思仁、任农夫进攻豫章(江西省南昌市),平定寻阳政府残余力量。
刘胡一路走,士兵一路逃,等到了石城(湖北省钟祥市),身边只剩下数名骑兵。竟陵郡丞陈怀真,听说刘胡来了,就率数十人拦住刘胡去路,邀请入城。刘胡人困马乏,估计逃不掉,就跟着陈怀真进城。到了府中,刘胡说口渴,陈怀真让人拿上酒来,刘胡一饮而尽,然后抽出佩刀,刺向自己,结果没刺死,被陈怀真命人斩下首级,送往建康。张兴世的老弟张僧产一直追击刘胡,距石城还有几十里地,碰到了送刘胡首级的快递员,张僧产就带着快递员回到竟陵,一刀杀了陈怀真,把斩杀刘胡的功劳揽到自己身上。
衣赐履说:之前,俞湛之砍了薛伯珍的首级,连同袁顗的首级一起,作为自己的功劳;现在,又有张僧产杀自己人争功,你就看这都是些什么货色!然而,他们站对了队,就继续升官发财,这就是现实。
刘胡,是南阳人,从小长得坳黑(此处,坳同黝),像胡人(不晓得哪一支胡人皮肤黑),因此,名为坳胡,长大之后,取单名为胡。在郡里做武将,讨伐蛮人,往无不捷。蛮人特别害怕他,家里娃娃哭,就说“刘胡来了”,娃娃立即就不哭了,刘胡可谓镇娃神器。
寻阳政府郢州行事张沈,剃光头发,Cosplay成一个和尚,还是没能逃掉,被抓获斩首。荆州行事刘道宪听说寻阳政府失败,商议对策,大家吵了一整天,也没吵出办法,只好先派军驻守各个要津。然而,各种消息满天飞,将士开始逃散。刘道宪等又商议带着临海王刘子琐(荆州刺史)投奔益州刺史萧惠开,典签阮道预、邵宰反对,说:
最近收到诏书,说是各藩郡只要重新归附朝廷,一律恢复本爵。而且,西上的路已经被人堵死,想去益州也去不了诶。
于是,刘道宪等就解散部众,派人向建康朝廷请罪。
荆州治中宗景等率兵入城,砍了刘道宪、阮道预,以及记室参军鲍照,把仓库抢得干干净净,然后,抓了临海王刘子顼,向朝廷投降。
衣赐履说:我们来欣赏一首诗。
拟行路难(其四)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这诗可以吧?作者就是上面那位记室参军鲍照。鲍照是刘宋时期的文学家,著有《鲍参军集》等作品,与北周庾信并称为“鲍庾”,注意,不是鲍鱼,呵呵。鲍照的诗体裁多样,其七言和杂言乐府影响深远,开创了七言体用韵的自然方式,奠定了五七言和七言长篇歌行的基础。
诗人死于战事,可惜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自行百度。
雍州行事孔道存得知寻阳政府已经完蛋,派人到官军驻所请求投降。不久,听说柳世隆、刘亮大军将要到来,孔道存和三个儿子一起自杀。明帝刘彧因湘州行事何慧文文武全才,特命吴喜传旨赦免,何慧文说:
我既然已陷入叛逆集团,亲手加害忠义(上一回我们讲过,何慧文与衡阳内史王应之单挑,斩之),还有什么脸面见天下人士!
于是自杀。
衣赐履说:总体上看,我感觉寻阳政府干部的操守,高于建康政府的干部。
郢州刺史、安陆王刘子绥(十一岁),荆州刺史、临海王刘子顼(十一岁),湘州刺史、邵陵王刘子元(九岁),都因响应刘子勋,被明帝刘彧赐死。
刘彧下诏,论功行赏,同时追赠守节而死的官员。
史称,刘彧虽然诛杀了刘子勋等,但对孝武帝刘骏的其他儿子们还是不错的。
司徒刘休仁从寻阳返回京师,对明帝说:
松滋侯刘子房的兄弟仍在人间,将来一定会对国家不利,应该及早打算如何处置。
【刘休仁】
十月一日,明帝下诏:
松滋侯刘子房(十一岁)、永嘉王刘子仁(十岁)、始安王刘子真(十岁)、淮南王刘子孟(八岁)、南平王刘子产(八岁)、庐陵王刘子舆(不超过八岁)、刘子趋(不超过五岁)、刘子期(不超过五岁)、东平王刘子嗣(四岁)、刘子悦(不超过四岁)等全部赐死。
镇北谘议参军路休之、司徒从事中郎路茂之、兖州刺史刘祗(读如织)、中书舍人严龙等人都受株连被杀。
孝武帝刘骏共有二十八个儿子,至此全部死绝。
衣赐履说:路休之、路茂之,都是太皇太后路惠男的侄子。此番被杀,很有可能路惠南之前想毒死刘彧的事儿,是真的(详见拙文《义嘉之难(二):隐蔽战线斗争激烈,牛鬼蛇神斩将夺城》)。
以前我们曾经感到,皇帝的生育能力与王朝的兴衰密切相关,生育能力强,王朝就兴盛;生育能力不行,王朝也就差不多了。然而,到了刘宋,我们突然发现,两者之间已经完全没有关系,你看刘骏,有史可查的儿子就二十八个,竟然被亲弟弟刘彧杀了个干干净净。
另,我个人感觉,想斩草除根的是刘彧,刘休仁大概是背锅侠。
寻阳政府虽然已经倒了,但战争并未结束。
西部战场,辅国将军刘勔包围寿阳(安徽省寿县),另一辅国将军垣闳攻打合肥,都不能攻克。刘勔召集将领们开会讨论,马队主(骑兵队长)王广之说,将军如把你的马送给我,我就能夺取合肥。
干部皇甫肃说,王广之竟敢贪图将军的马,应该斩首!
刘勔笑了,说,看他这个劲儿,一定可以立功。
于是,连马带鞍全都给了王广之。
王广之攻打合肥,用时三天,拿下!
合肥守将薛道标突围,逃往淮西(河南省东南部),投奔汝南(河南省汝南县)太守常珍奇。
刘勔大为高兴,擢升王广之为军主。
王广之对皇甫肃说,刘将军如果听了你的话,怎么能平定盗贼!
皇甫肃很有学问,刘勔去世之后,他就做了王广之的门客。王广之把他推荐给齐武帝萧赜,萧赜任命他为东海(京口,江苏省镇江市)太守。
衣赐履说:别说,这个王广之不简单。
效忠寻阳政府的徐州(州政府设彭城,江苏省徐州市)刺史薛安都、益州(州政府设成都,四川省成都市)刺史萧惠开、梁州(州政府设南郑,陕西省汉中市)刺史柳元怙、兖州(州政府设瑕丘,山东省济宁市兖州区)刺史毕众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都派使请求归降。
明帝刘彧认为西南方向的叛军已经平定,打算向淮河以北的叛军炫耀威力。
十月二十一日,刘彧下诏命镇军将军张永、中领军沈攸之率大军五万北上,迎接薛安都。
尚书左仆射蔡兴宗说:
薛安都归顺朝廷,一定不假。现在应该对其安抚,让他不要有所疑惧,因此,一个使者一封书信足矣。如果以重兵迎接他,他一定惊疑害怕,没准儿就会招致北虏(指北魏),那就不好办了。如果说薛安都罪恶深重,非诛杀不可,那么之前赦免的人已经很多了。何况,薛安都据守北方重镇,与贼虏相接,为国家计,还是应当加以安抚。如果他真的叛归贼虏,那以后我们的麻烦就大了。彭城地险城坚,兵力强大,无论包围还是攻击,都难以克制,势成大患,还请陛下深思。
刘彧不听,对征北司马、代理南徐州(州政府设京口)事务的萧道成说,我正想利用薛安都反抗的机会加以讨伐,你认为如何?
萧道成说,薛安都十分狡猾,今天如果用大军逼他,恐怕对朝廷没有好处。
刘彧说,我们兵强马壮,哪次出击不曾战胜?你就不要多说了!
薛安都听到刘宋大军北上的消息,果然非常恐惧,派使节向北魏投降。汝南太守常珍奇也向北魏投降,献出郡城悬瓠(河南省汝南县),二人都请北魏发兵救援。
衣赐履说:薛安都投降北魏,将刘宋的内战转化为对北魏的外战,我们暂且放一放,后面再讲。
十月二十四日,明帝刘彧立皇子刘昱为太子。
十二月十二日,刘彧下诏,凡因拥护寻阳政权而被免除官爵、囚禁起来的人,一律赦免,量才录用。
刘勔包围寿阳,围了快一年了。寻阳政权灭亡后,明帝刘彧命中书发出诏书,向守将殷琰招降。蔡兴宗说:
天下已经平定,正是殷琰检讨自己过错的时候,陛下只要亲笔写几行字,安抚宽慰,加以引导,他就可以归降。如今由中书颁发诏书,他很可能怀疑不是真的,或许会出现变数。
刘彧不接受。
殷琰看了诏书,果然认为是刘勔设下的圈套,不敢投降。
衣赐履说:我没看懂殷琰为毛认为诏书是假的。
寻阳政权虽然已经灭亡,寿阳城内还不知道,豫州长史杜叔宝严密封锁消息,谁要说到此事,立刻诛杀。明帝刘彧挺有意思,凡有寻阳方面投降过来的,他就送到寿阳城下,让他们举着大喇叭向城中喊话,寻阳天子刘子勋已经完蛋啦!于是,寿阳城中守军开始动摇。
殷琰打算向北魏投降,主簿、谯郡(安徽省蒙城县)人夏侯详劝殷琰说:
我们举事,本来就是效忠皇家的。如果社稷有主,就应该归附朝廷,怎么可以事奉胡虏呢(何可北面左衽乎)!况且,魏军已经接近淮河,官军并不知道我们的意向,如果此时派使节表示归顺,他们一定非常高兴,厚加抚慰,岂止是免死而已。
殷琰就派夏侯详进见刘勔,夏侯详对刘勔说:
城中士人百姓之所以苦苦支撑,就是害怕被将军诛杀,大家都打算向魏国投降。希望将军下令赦免,那么他们自然就会归降于您了。
刘勔许诺,让夏侯详到寿阳城下,向城中宣告这个决定。
十二月十三日,殷琰率诸将反绑双手,出城投降。刘勔信守承诺,加以安抚,一个人都没杀,又约束军队,入城不得抢掠,城中士人百姓大悦。
北魏军队已经到达师水(发源于大别山,东北流至河南省罗山县,注入淮河),将要救援寿阳,听说殷琰已经投降,就掳掠义阳(河南省信阳市)百姓数千人而回。后来,殷琰再次做官,做到少府时去世。
当初,益州(州政府设成都)刺史萧惠开派巴郡(重庆市)太守费欣寿,东下支援寻阳政府。费欣寿刚到巴东(重庆市奉节县东),就被支持建康政府的武装给杀了。萧惠开又派治中程法度,率军三千北上梁州(州政府设南郑,陕西省汉中市),又被氐人杨僧嗣率部挡住。
史称,萧惠开治理益州,用刑甚重,蜀地之人对他十分痛恨。当大家听说费欣寿全军覆没,程法度进退不能,各郡便纷纷反叛,组成联军攻打成都。萧惠开从东方带来的士兵不过两千,他把可能反叛的当地人全部放出城去。寻阳政权灭亡的消息传来之后,联军都想屠城,以期得到重赏。围城之人,达到十余万人,但萧惠开打仗很有两下子,只要派兵出战,一定获胜,前后斩杀不可胜计。
明帝刘彧认为益州地势险要,距离遥远,打算赦免,就派萧惠开的老弟萧惠基,从陆路前往成都,宣告旨意。萧惠开接受诏书,开城归降,成都的包围得以解除。刘彧又派萧惠开的同族萧宝首从水路前往益州,安抚百姓。萧宝首打算把平息叛乱作为自己的功劳,于是煽动益州人再次起兵,已经解散了的联军,重新集结,追随萧宝首,进攻成都,部众号称二十万。
萧惠开打算迎击萧宝首,左右说:
打败蜀贼,并非难事。但萧宝首是天子的使者,我们如果抗拒,恐怕就说不清了。
萧惠开说,如今,通往京师的道路完全断绝,萧宝首可能诬陷我们不肯接受朝廷的旨意。我们打这一仗,目的是与朝廷建立联系,只要沟通渠道打通,我们的诚心即可表达了。
于是,萧惠开写好奏书,详细说明了情况,派两名心腹,叮嘱他们,一旦击破贼军,道路打开,立即飞报朝廷。
随后,派宋宁(郡政府寄设成都)太守萧惠训等率大军一万人,出城迎战,大破联军,活捉萧宝首。萧惠开的使者到达建康,呈上奏书。刘彧下令,将萧宝首押回京师,征召萧惠开。
萧惠开抵京,刘彧问他为何响应寻阳政权。这话一出,左右侍卫无不惊惧,都看萧惠开怎么回答。萧惠开举动自若,从容说,臣只知道逆顺,但不识天命所在。
然后,又补了一句,如果没有我,就乱不起来;如果不是我,也无法平乱。
刘彧没有加他的罪。
衣赐履说:义嘉之难,宣告结束。
刘彧甫一即位,四方皆反,他临危不乱,沉着应对,调兵遣将,张弛有度,场上猛攻,场下策反,多措并举,举重若轻,历时年余,彻底平乱。刘彧的表现虽然可圈可点,但还是要承认,晋安王刘子勋年纪太小了,虚十一岁,没办法成为反抗力量的真正核心,他对支持自己的力量,斗志旺盛时做不到统一指挥、形成合力,遭遇挫败时,没办法及时调整、鼓舞士气,乃至后来,将领们都弄不清究竟在为谁而战了,如此则焉能不败?
换句话说,刘子勋的年纪是刘彧最大的优势。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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