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深秋,北京八一大楼的玻璃窗外寒风呜咽。走廊里,一个身影借助木制拐杖缓缓而行,他就是已经年过花甲的独腿将军钟赤兵。探望住院的朱良才,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电梯门开,清脆的提示音让钟赤兵停下脚步。二十多年前的赤水河、娄山关、遵义城,一幕幕像旧胶片般闪回。朱良才在病床上听见拐杖声,微微欠身,语气里带着笑:“老钟,你可终于来了。”钟赤兵摘下军帽,压低声音回了七个字:“当年险些走错路。”对话不长,却足够点燃双方共同的记忆火线。
时间拉回1935年2月。中央红军一渡赤水后折返,准备二渡赤水。红三军团奉命夺取娄山关,十二团政委钟赤兵与团长并肩突击。黔军已布好火力网,“双枪兵”藏在乱石与松林之间。冲锋号吹响不到五分钟,钟赤兵右小腿被子弹削穿,鲜血止不住地往外冒。警卫员拽他退后,他反手握刀:“腿还在,人不能退。”一句话压过枪声,十二团士气陡升,硬生生在黄昏前撕开缺口。
遵义城重新升起红旗后,钟赤兵被送进野战医院。伤口碎骨嵌入肌肉,条件简陋,医生只能截肢。没有麻药,只有生锈柴刀与半截木锯。锯齿咬进骨头那刻,他死死咬着毛巾,额上冷汗滴成水洼。手术还算成功,却留下终身残疾。更麻烦的是,中央规定重伤员可就地养护,以免拖累行军。干部休养连党支书朱良才被派去统计名单,钟赤兵赫然在列。
得知可能被“留守”,钟赤兵彻夜未眠,竟在被褥下压了一支驳壳枪。他暗暗设想:若朱良才开口宣布原地养伤,就先扣动扳机,再结束自己。次日清晨,朱良才跨进帐篷,见他面色灰白,便直接表态:“你跟队伍走,我给你四个人两个牲口。”短短一句,将暗潮彻底平息。枪声没有响,长征路却继续。
3月,干部休养连翻越娄山关余脉。遇见悬崖,担架抬不上去,钟赤兵只能用拐杖撑着身体,一寸一寸挪。雪山时,他干脆抱膝在坡面滚下,竟快过许多健全战士。警卫员回忆:“他从不叫疼,只说别耽误大队。”
同年12月,休养连到达陕北吴起镇。战士危秀英一直负责照料钟赤兵,枪林弹雨中的依靠演变成朴素感情,两人简单举行婚礼,成为长征路上少见的军中伉俪。钟赤兵常说,这段婚姻“用一条腿换来,值”。
1954年春节,贵州省茶话会上,钟赤兵与早已“改弦易辙”的王家烈不期而遇。王问伤因,钟赤兵轻描淡写:“娄山关借去的。”尴尬与敬意交织,昔日对手握手言欢,旁人啧啧称奇。有人私下问他为何不追旧账,他只答:“新中国不需要私怨。”
1955年授衔,中将名单公布后,毛泽东在会上笑谈:“独腿、独臂的将军旧时代少见,现在我们有了。”台下的钟赤兵站得笔直,右裤管空荡,却没人觉得异样。那些无法弥合的肉体缺口,在勋章与信念面前已成另一种勋表。
再回到1978年的病房。朱良才气色不好,但眼神依然硬朗。钟赤兵把随身包放在桌角,语气沉甸甸:“那枪若真响,你可能倒下,我也见不到今天。”朱良才摆手:“战场上死生常事,何况那不是你的过。”淡淡一句,让钟赤兵心里多年负重瞬间卸下。他转身出门,拐杖声渐远,走廊灯影拉得老长。
朱良才此后又活了三年,于1981年病逝。讣告公布那天,钟赤兵在司令部窗前站了很久,没有流泪。有人见他轻抚拐杖,似在回忆,也似在告别。十三年后,独腿将军亦告别尘世,两座坟茔相隔不远,同向西北,面朝那条漫长而曲折的转折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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