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8月中旬,北戴河的海风带着潮湿的咸味拂过疗养院的松林。周文龙坐在廊下,腿上摊着一本发旧的《抗日根据地后勤工作条例》,老花镜压在书页中央。他刚关上书页,就被警卫提醒:张震副主席的车已经进院。
车门一响,张震大步流星跨上台阶,两人几乎同时伸出手——随即改成紧紧相拥的湖南老乡式拍肩。寒暄没几句,张震半真半假一句“文龙,你那张毕业证别想着赖账”,让旁边的年轻护士一头雾水。对话只有这一句,却把时针拨回到1937年。
把镜头拉远:1909年1月,浏阳山水间出生的周家次子周文龙,被族里评价为“读书种”。父亲烧石灰攒的那点余钱让他一路读到长沙大麓中学,结识新文化刊物,思想的火种随之点燃。二十岁那年,他在浏阳县农协里忙到深夜,第二天便跟着队伍走进红三军团,从此把热血写进冲锋号。
当时红军“文化人”寥寥无几,周文龙刚报到,就被点名去五师当书记官。纸笔与战刀并存的日子里,他在龙岗、宜黄、广昌一次又一次流血,一次又一次补上岗位。长征途中,他得痢疾,双腿浮肿,彭雪枫把药渣塞进他手里,“撑住,过了草地就能活!”这句鼓劲后来被他写进学员教材,换成另一种方式继续扶人前行。
1936年底,周文龙从红军大学一期结业,留校做校务副部长。转年抗大挂牌,张震作为第一批学员入校。学制三个月,却因前线吃紧只上了两个月。张震离校那天,拍拍胸口要一张毕业证,周文龙笑着答应。谁也没想到,这个玩笑一晃半个世纪。
1940年春,一件更棘手的差事落到周文龙头上——陪同朱德赴西安,讨回被国民党扣了半年之久的军饷。20万增至40万的八路军,每一颗子弹都得掰着指头算。沿途国民党军重重设卡,周文龙把地图折成手掌大小藏在绑腿里,夜里再打开油灯推演次日线路。有意思的是,朱德在陵川说要顺带把去年被俘的兵站干部统一带走,周文龙连夜写了要人电报,硬是把50多人带出了虎口。西安警备司令部的“绑票”插曲,则凸显他临危不乱:纸条、银元、软硬兼施,72小时把出纳员毫发无损带回。
延安时期,他兼任冀南银行副董事长。前线缺枪药,他把冀南币、白布、黄豆统统打成作战能力。日军封锁太行时,他背着账本在山沟里埋下600万冀南币,用石头作标。三天后追回全部现款,连损耗都不到百分之一。有人问秘诀,他只说一句,“钱是子弹,丢不得。”
解放战争爆发,刘邓大军南下中原。雨夜泥泞,独轮车陷在田埂,周文龙索性换肩扛。他计算过:一个背夫一天能运45公斤,前线急需三千吨弹药,就要六万背夫轮换。他在薄纸上列出三套路线,最后用时恰好压缩到原计划一半。刘伯承后来打趣,“周部长的算盘比步枪准。”
1950年,抗美援朝号角吹响。志愿军缺弹药也缺棉衣,总后勤部刚成立,仓库里是真没底子。华北军区成了“补给阀门”,周文龙把账本贴在墙上,空白处写着“缺口××吨”。前线电报要1.4万吨炮弹,他调动地方兵工厂昼夜生产,又派专人翻修缴获的日式美式炮弹。40多天,硬是凑够一万多吨;其余缺额依靠海运到大连再转丹东,没耽误一个预定作战日程。志愿军总司令部发来嘉奖,他却回电一句:“后方只有合格与不合格,没有功劳簿。”
1955年,国务院组建石油工业部,急缺懂生产又懂管理的干部。黄克诚当面点将:“国家缺油,比军用还急,你去撑把手。”周文龙取下领章,转身进了新的战场。有人替他惋惜少了将星,他回答:“战略后勤一样能决定胜负。”语气平平,却听得出胸有成竹。
时间回到北戴河。张震坐在竹椅上,笑问那份毕业证怎么补。周文龙把茶杯放好,慢慢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空白证书,上面盖着三十年代的抗大校徽。他递过去,“老班长,你自己填日期。”张震接过来,半晌无语,只是把证书折好,小心塞进夹克内袋。海浪声里,两位老兵对视而笑,谁也没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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