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8日清晨,南京监狱的铁门吱呀作响,值班卫兵把当日的《中央日报》塞进牢房。陈独秀撑着单薄的被褥坐起,看见头版大字“卢沟桥冲突”,轻声自语:“大事到了,终究关不住人。”三周后,他被提前释放。一场关于去向的抉择,也在这一刻被推到了台前。
重获自由的身体并未掩住他的咳嗽,沉积五年的想法却在胸腔里翻腾。蒋介石派人送来口信:“劳动部长的位子空着。”陈独秀没接话,转身吩咐家中小童备纸笔,写下八个字——“国难当头,不作走卒”。那名来使碰了个硬钉子,悻悻而去。
消息传开,国民党高层仍不死心。有人提出出资十万元,帮他组建“第三党”。陈独秀摇头冷笑,嘴唇翕动:“用我名头糊弄世界?免谈。”此时,他心里只有一条路——北上延安。因为在那里,抗日前线的逻辑与自己的主张最为契合。
决定已下,他托老学生罗汉前往西安、再打听去延安的门道。罗汉带着叶剑英的介绍信,奔波在雨季塌方的秦岭公路上。到了西安,正遇林伯渠。两位旧识寒暄后,罗汉直言:“老师想去陕北效力,可否代为通报中央?”林伯渠点头,应允发电。
林伯渠的电报当天晚间抵延安。毛泽东和张闻天碰头商量。张闻天一句话戳穿核心:“连蒋介石都暂时合作了,独秀先生当然更应争取。”讨论持续到深夜,最后敲定三条:一,公开否定托洛茨基主义;二,表态支持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三,用行动证明诚意。毛泽东随后在电报落款处补了一句:“条件实现后,其余问题再议。”
9月10日,罗汉回到南京郊外的租屋,向陈独秀复述了回电内容。他故作轻松,用笑掩饰担忧:“中央没关门,只是提了三个要求。”陈独秀听完,沉默良久,只吐出一句:“二、三条无碍,第一条——何错之有?”短促的对话,像一记钝刀划开了罗汉的希望。
就在此时,王明、康生自莫斯科抵达延安。王明另起炉灶的提议,把陈独秀打成“日方津贴对象”,语气凌厉。谣言一出,社会舆论哗然。陈独秀私下愤慨,拍案道:“杀身成仁可,岂能蒙冤?”但他依旧拒绝在声明上写下“认错”两字,眼看与延安的距离越来越远。
1938年春,他迁到武汉躲避战火。前来探视者络绎,暗探也随之而来。生活的压抑让他决意南下江津。在那里,租一处石墙小院,埋头整理《老子今译》《宋十三家诗选》。稿费到手,他只取碎银维生,其余尽数押箱,绝不让人说他“收了谁的施舍”。
同年冬,周恩来专程从重庆赶来。老人正卧病,听见院外脚步声,掀被坐起,低声道:“是恩来?”周恩来点头,缓缓说:“中央仍盼你去延安,条件依旧,但诚意不减。”病榻旁静得只剩风声。片刻后,陈独秀摇头:“会开不完,我也老了。做摆设无益,不如在此读书。”周恩来轻叹,把互济会筹来的百元银圆放桌角,又轻轻退出。他明白,再劝也无用。
江津岁月清贫到极致。柴米短缺之际,潘兰珍悄悄动过政府给的两万元稿费,陈独秀得知,厉声制止:“动它,后世便疑我。”张国焘寄来五千,他也原封退回,仍旧穷得叹气,却从未向任何阵营低头。
1942年5月27日凌晨,肺气肿夺走了他的呼吸。桌旁那盏煤油灯燃到尽头,纸上停着一句未成的注释。当地师生自发抬棺,沿长江边小路缓缓而行,人少无鼓吹,惟有川江夜雨。讣告上写:“近代史上先行者,卒年六十三。”
回看整件事,三条电报条件与一位老人的倔强相持多年,终究没有交集。人物的选择,折射出政治合作的复杂,也暴露出个人性格的棱角。历史没有如果,只留下陈独秀拒绝蒋介石、却又未能踏上陕北黄土地的遗憾事实。他的文字仍在,他的分量,也早已进入研究者的年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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