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8月1日凌晨,载着几位中顾委老同志的专列在胶济线上颠簸前行。窗外灯火断续,车厢里却难得安静——许世友斜倚座椅,半掩的双眼透着倦意。临近八十岁的身体早就给他示警,可一听说华东组要在青岛开会,他还是咬牙踏上了这趟熟悉的线路。
列车即将进入济南站,列车员递来最新时刻表。许世友拿着小本子算了算时间,忽然抬头问身边工作人员:“再过半小时就到济南?”得到肯定答复后,他摸出电话机,拨给正在办公的济南军区政委迟浩田。长话短说两句话:“我想给解放济南的烈士献花圈,九纵的墓在哪儿?帮忙先找好。”
“首长放心,我马上派人去查。”迟浩田放下话筒,心里却咯噔一下:英雄山烈士陵园的资料自己翻过无数遍,九纵的集体安葬信息始终是个空白。偏偏老司令点名要见,面子里子都得保住。
电话挂断没多久,专列缓缓靠站。站台上早摆好欢迎横幅,但许世友没有下车,只让勤务兵转交一束白菊放进车厢角落。他的声音带着沙哑,“烈士的坟都找不着,我下什么车?先找,找到了再说。”随后列车继续北去,留下一串柴油味。
迟浩田不敢耽搁,连夜把作训处、民政处拉来开会。几位军代表把英雄山资料翻了个底朝天,结论仍旧——济南战役各纵牺牲者均有记载,唯独九纵空缺。有意思的是,档案里倒提到“历城县孙村附近曾有突葬点”,却无人考证过。
事情缘何如此重要?得从1948年秋天说起。那年9月16日,华东野战军发起济南战役。表面上总指挥是陈毅、粟裕,可真正操刀攻城的是许世友。毛主席在电报里点名让他挂帅,足见信任。更关键的,是九纵这支胶东硬骨头在东线打出了“牛刀子”战法:25师73团率先登城,刀尖子一般插进敌腹;西线的13纵随后跟进,两把尖刀合拢,八天八夜拿下济南。
激战中,九纵牺牲一千余人,尤其攻内城时伤亡触目。战后部队急转淮海战场,匆忙掩埋,再无暇细查。整编后,九纵成了二十七军,番号变了,墓地信息也随着各级改编流散。时间一长,烈士安葬点竟成了无头公案。
再说1985年。迟浩田把情况如实上报南京军区,军区又联系二十七军。时任政委徐永清接电,一句话不多说:“选三个人,带上地图和野外炊具,马上去济南。”三名干部第二天就出发,他们手里只有一份泛黄的战斗详图,图上淡淡标着“东城外孙家洼一带散葬”。
几人寻遍英雄山、公墓、旧战场,还是抓不到确凿坐标。正发愁,历城县民政局局长帮忙召集老乡开了个座谈会。七十多岁的孙大娘突然想起:“四九年春,我给解放军抬过水。东岭荒丘上埋了好些青年人,立的木牌后来烂掉了。”当晚众人摸黑上山查看,一个个无名坟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凄凉。挖开表层土,锈蚀钢盔、缴获美式步枪、以及包裹遗骨的雨布,都和档案记录对上号——九纵烈士终于被找到了。
确认地点后,济南军区与山东省委迅速启动迁葬程序。46名九纵烈士被护送进英雄山烈士陵园,新的石碑上镌刻姓名、部队、牺牲日期,字字分明。那天,徐永清用无线电话汇报:“首长,找到了。”电话另一端,许世友沉默良久,只留下一句:“好,好。”
可惜消息送到南京总院时,许世友已病入膏肓。他没能亲眼看到新碑落成,却仍惦念不放。据护理人员回忆,弥留之际他喃喃一句:“别忘了九纵的娃娃们。”短短八个字,道尽一位老兵对战友的挂念。
值得一提的是,此后二十七军把“绝不丢下一个伤员和烈士”的九纵传统写进条令,每年3月25日照例赴济南祭扫。年轻官兵有人疑问:为何是3月?答案很简单——1941年3月15日,许世友在胶东的那场“七个打”动员会,正是九纵血性起点,十五加十正好二十五,二十七军把这玩笑式算法当作纪念,提醒自己别忘了初心。
有人问,许世友当年为何宁愿带病奔山东?其实愿望很朴素:看一眼垂暮之年的黄河,看一眼曾流血的齐鲁大地,再看一眼兄弟们的墓。遗憾的是,列车没在济南停留,他终究没能下车。
今天,走进英雄山东南角,灰白色碑体上“华东野战军第九纵队烈士永垂不朽”十二字历历在目。碑前常年摆放的,不仅有部队送来的花篮,还有济南市民自发插下的鲜菊。岁月会抹去硝烟,却抹不掉人们的记忆。九纵烈士的姓名被重新擦亮,也让那通凌晨电话有了最好的答案:墓地就在这里,烈士安息,后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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