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8月12日的夜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滚动播报格外急促,长江、松花江、嫩江多条河段同时告急。洪峰扑向堤岸时,很多人想不到,远在北京301医院的一位年届九十的老人正盯着病房里的小电视,眉头紧锁。杨尚昆知道,这场水患的核心战场在前线,而他的心却跟着流向那片翻滚的洪水。

病床旁的护士轻声提醒输液结束,杨尚昆挥了挥手,“新闻联播再有五分钟开始,让电视别关。”口气淡定,却透着不容商量。医生主张他多休息,他偏要把当日人民日报社论听完,“抗洪抢险是大事,一行字都不能漏。”这种近乎执拗的习惯,他保持了一辈子。

洪灾最吃紧的时刻,解放军指战员和武警官兵昼夜鏖战。电视画面切到九江大堤,镜头里出现熟悉的身影,武警副政委刘源正蹚着齐腰深的洪水给战士们做动员。杨尚昆眼圈瞬间发红,他轻声说了一句:“小刘不能分心。”当班护士没听太明白,可站在门口的杨绍明懂了,父亲三天来已重复这句话不下十次。

第二天上午,杨尚昆让子女把存了二十多年的两万元取出来捐给灾区。“老账本里翻半天才找到存折。”杨李开玩笑似的抱怨。杨尚昆摆摆手:“存折睡了二十年,该醒了。”那是他与李伯钊在“那段坎坷岁月”后补发的薪水,夫妻俩一直没动。钱送出后,老人精神略显疲惫,却松了口气。

八月下旬,病情急转直下。医生下达病危通知,亲友得讯赶往医院。可杨尚昆在神志尚清时再三嘱托:“别通知刘源,他在大堤上。”杨绍明不解:“爸,他肯定想来看您。”老人摇头,“前方比我重要,一旦跑回来,堤坝谁盯?”

电话还是漏了风。张鼎丞之女张九九在给刘源汇报灾区情况时顺口提到:“杨主席身体不妙。”刘源愣了,“真有这事?为什么没人告诉我?”对方只好说:“老爷子怕你分心。”一句话,让电话那头的刘源沉默了半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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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的一个傍晚,洪峰已过,刘源从前线请假,直奔北京。他身上还穿着迷彩服,裤脚沾着湿泥。到病房时,杨尚昆已处昏迷。刘源握着那只曾拍过他肩膀、递过他糖块的手,嘴唇动了几下,只挤出一句:“杨爸爸,我回来了。”病房很静,心电监护器的滴答声像摆钟一样慢慢拉长。

追溯两家渊源,要从1920年代的莫斯科说起。刘少奇主持工运,杨尚昆被派去协助;回国后又在上海、华北并肩,北方局书记和副书记,一段枪林弹雨的岁月结下深厚友谊。延安时期,刘少奇分管组织工作,最放心的人选依旧是杨尚昆——写在中央组织委员会名单里,甚至附带备注:“可紧急调用。”

进入新中国,杨尚昆出任中央办公厅主任,平日里管文件、管警卫、管灯泡,连职工家属宿舍都得操心。他喜欢孩子,闲下来就往西小灶跑,一兜新奇玩意儿,光袖珍收音机就买过三台。中南海里的孩子们给他起外号“孩子王”,刘源喊“杨爸爸”喊得最响。杨尚昆也乐意当真,谁闹情绪、谁比赛分数下滑,都能被他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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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上海刚推出比肥皂盒还小的熊猫袖珍半导体收音机。孩子们羡慕得不行,杨尚昆跑遍几条电器门市部,买到后专程拿去给刘源演示。“这么小,还能收到鞍山钢铁台。”他一边说一边调频,得意得像个大男孩。那天西小灶笑声不断,窗外的垂柳都有了节奏。

然而风浪陡起,两家被迫分离。刘源回忆那几年:“像在戈壁走夜路。”杨尚昆没再露面,直到1978年重返工作岗位。多年未见,曾经的“孩子王”两鬓斑白,身形单薄,然而说起话来依旧中气十足。客厅灯光下,他拍拍刘源肩膀,“以后要顶用。”简短一句,无需多言。

十年后,杨尚昆当选国家主席。工作更繁重,他仍抽空写文章、画插图、帮刘源修改演讲稿。刘少奇诞辰百年,杨尚昆坚持亲笔撰写纪念文章,握笔手颤,却逐句推敲。刘源悄悄看过初稿,满篇没有一个华丽形容词,却把老战友的刚直与韧劲写得入木三分。

1998年洪水压境之时,杨尚昆不再有执政重任,却仍把“前线”挂在嘴边。他清楚,国家机器运转依赖一线指挥员,尤其武警部队。刘源正是那根关键纽带。老人的“千万别让刘源过来”,不是推拒,更像一道命令——别让那根纽带断了。

9月14日凌晨,病房灯光昏黄。刘源守在床头,杨绍明轻声对他说:“爸还是想着你。”刘源点头,没有再说话。几小时后,仪器发出长音,医生宣布心跳停止。记录表写下“1998年9月14日5时03分”,纸上墨迹还未干,窗外晨曦未起。

葬礼后,刘源对友人提到那通被延迟的通知:“杨爸爸最后教我一课——岗位面前,没有例外。”话不多,却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