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4月5日深夜,台北士林官邸的窗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氧气瓶持续发出“嘶嘶”声。医生刚量完血压,蒋经国俯在病床前,低声问:“父亲,还有什么要交代?”病榻上的蒋介石把视线移向窗外,迟疑片刻,吐出一句:“敬佩一人,畏惧两人。”这句话后来被记录在蒋经国的私人笔记中,也为蒋氏家族留下了颇具戏剧性的注脚。

追溯到半个世纪前,蒋介石第一次真切感到“畏惧”,是在1931年11月30日。当天清晨,南京东郊汤山枪声乍起,被押解的邓演达倒在血泊里,终年三十六岁。执行枪决的军统特务并不知道,这名“左派将领”在黄埔军校时与蒋介石朝夕相处;蒋本人更清楚,留着邓演达,自己的统治就多一分不确定。于是,临时电话、深夜调车、密令行刑,一切仓促却必然。

邓演达1895年生于广东惠阳,人称“黄埔四凶”之一,真要细算,他并不凶,只是脾气直。1916年从陆军速成学堂结业后,跟随孙中山南征北讨,先后任国民革命军第一师参谋长、北伐先遣队司令。战场上,他用“敢打硬仗”搏得威望;讲台上,他能把日俄战争和普法战争的战例拆解得一清二楚。黄埔军校那些怀抱理想的青年几乎都听过他讲课——这正是蒋介石不愿公开承认却又难以否定的事实:邓演达比很多黄埔出身的将领懂兵,且心怀更大的政治抱负。

北伐胜利在望之际,孙中山病逝,国民党内部惊现暗流。蒋介石借中山舰事件强硬夺权,左派却不买账。邓演达曾公开质问:“革命军可否为个人野心驱使?”这句话传到蒋耳中,他怒形于色,却又心知肚明——要是无法说服,就只能去除。捕人、劝降、再到处决,仅三月有余。外界多感叹蒋介石心狠手辣,其实他心里清楚:邓演达若获释,第三党的旗帜便会在华南、华中重新招展,到那时谁还能束得住这匹脱缰野马?

第二个“畏惧”对象,蒋介石并未遮掩,就是毛泽东。1927年至1949年,双方交锋二十余年,从井冈山到淮海战役,大小会战数不清。1935年遵义会议后,红军摆脱生死危局;淞沪会战期间,八路军、新四军创造敌后战场;抗战胜利后更有三大战役一锤定音。蒋介石在台湾回顾这段往事,常自嘲“屡战屡败”,一次在参谋会上甚至苦笑:“毛润之用兵不按常理,偏偏就能抓住破绽,这才叫可怕。”战术上的敏锐、战略上的魄力,再加上群众基础,三管齐下,让蒋介石由竞争转为胆怯。畏惧,来得自然。

有意思的是,蒋介石说“最敬佩”的那位,却与他既合作又对立。1924年,黄埔军校刚建校,校长蒋介石急需政治教官。彼时周恩来从法国归国,对军事教育兴趣浓厚。蒋亲自递出邀请函,希望借周的声望稳定左派情绪。周恩来走进课堂,用生动的欧洲实例相结合,讲民主、讲军事、讲社会,学生一下被吸引。蒋在旁听后感慨:“此人兼具理论与实践,实属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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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事变爆发前,蒋介石没想到自己会被张学良、杨虎城联手“请去谈话”。1936年12月12日,骡马市官邸变成临时囚所,蒋介石处境堪忧。恰在关键节点,周恩来从陇海线乘夜车赶到西安。谈判桌上,他用一句“民族大义须放首位”打开僵局;密室里,他对张学良低声提醒:“对内停止内战,对外一致抗日,方能挽救中国。”最终,蒋被安全护送返南京。蒋经国多年后回忆:“那一夜,父亲沉默许久,然后说:‘周公真乃古之管仲。’”周恩来的冷静、周旋和大局观,给蒋留下深刻烙印,“敬佩”二字绝非客套。

再说到1949年冬天,蒋介石率残部撤离大陆。在上海码头,他回头望着滩涂上林立的仓库,嘴里念叨:“这一走,谁知归期。”其实蒋最怕的不是东风导弹,也不是美援中断,而是大陆出现截然不同的政治版图——而这正由他所畏惧的毛泽东与已被处决的邓演达等人曾经描绘过。畏惧源于对未来失控的恐惧,敬佩则是对人格与能力的认可,两种情感交织,使蒋介石晚年常陷回忆。

1975年4月,病情恶化的蒋介石数次昏迷。有人将国民党党徽放在他枕边,他忽而睁眼,低声呢喃:“邓演达、毛润之……不能轻视。周恩来,可敬可佩。”稍许清醒,他又告诫蒋经国:“治军如治国,须明白人心向背。”这并非忽然的悟道,而是漫长政治生涯压缩后的结论。

邓演达的遗体被秘密掩埋,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得以迁葬;毛泽东在1949年步入中南海,开启新的篇章;周恩来则在1976年1月9日走完一生。三人已然长眠,惟有那句“敬佩一人,畏惧两人”像钉子般钉在历史木板上,提醒后人:政治强人也有内心脆弱之处,刀光剑影背后,仍难摆脱敬畏与钦佩的情感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