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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序幕

为避免过多的回叙,以前作者在交代故事情节时,往往是把起因部分打碎,打成一些会发光的精彩的碎片,装成不经意的样子,分散在故事的关键处或衔接点。这样,读者只有看完全篇,才能搞清故事的来龙去脉,才能得到一个完整的印象。当然,这是出于技术上的需要。

写这篇故事时,作者不想考虑什么技术了,一上来就以序幕的形式,把故事的情节的来龙部分和盘端给读者。

有个长成的姑娘叫小文儿,人家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是田老庄的,名字叫田庆友。二人见面了,交谈了,小文儿对田庆友的印象还算可以。小文儿问田庆友有什么意见。田庆友嘿嘿笑着,满脸通红,说他没什么意见。那么田庆友就问小文儿有什么意见。如果小文儿也说没什么意见,两个人的婚姻大事就算敲定了,可以建立起长期的关系。小文儿本来是想说她也没什么意见来着,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她后来说出的是,她还要回去想一想,还要征求一下父母的意见。

征求父母意见的说法是一个借口,小文儿主要是想自己想一想。世上好多事是无须想的,不想还好,往往是一想就想岔了。好姑娘小文儿也是如此。田庆友是媒人给小文儿介绍的第一个对象,小文儿就想了,作为一个姑娘家,在相亲的问题上应该拿一点劲,按书面的说法,应当矜持一些,哪能第一次相亲就答应下来。和小文儿同村的一个姑娘,相亲相了八九个,最后才挑中一个。她相亲不一定非要达到这个数目,但相五六个总不算多吧。倘若相第一个就认可,是不是显得价值定位不够高?在别人看来,是否太着急一些?在小文儿犹豫之间,媒人向她讨准话儿。她没说出什么肯定性的准话儿,和田庆友的事儿就算吹了。

接着又有人给小文儿介绍对象。几年下来,小文儿相看的对象比预想的数目超额不少,超过了十位数。从方位上看,她把东西南北四面八方村庄上的小伙子至少见过一个。从距离上看,她相看的对象,近的离她家只有二里,远的有六十多里。这些都不能说明什么,别人也无可非议。因为当地有个由来已久的说法:一家有女百家问。这个说法像是一则不成文的规定,规定了女孩子相亲次数的上限。与这个说法相配套的还有一句话,叫百里挑一。这些说法为女孩子们挑选对象提供了很大的余地,在舆论上也提供了保护。对照这些说法,小文儿相看对象的次数离上限的规定且远着呢。让小文儿不解的是,她所相看的对象,从各方面的条件看,一路呈下降趋势。用综合打分衡量,每个人的分数是递减的。好像从田庆友那儿开始定下了一个标高,后来者不但跳不过标高,有的连摸到标高都不能。甚为可笑的是,有人竟把一个大字不识的文盲介绍给她了。别看文盲不识字,相亲时口袋里却别着圆珠笔。小文儿让文盲写几个字给她看。文盲谦虚着,说他的字写得不好,问小文儿让他写什么字。小文儿说就写“文盲”两个字吧。文盲低头仰脸想了半天,说小文儿骂人不是这个骂法,脸子一恼就走了。

回过头来,小文儿想起了田庆友,觉得还是田庆友好一些。有心托人给田庆友带话,她和田庆友再谈谈,不料田庆友已经有了对象。也就是说,田庆友身边只有一个岗位,当初她没定下这个岗位,别人定下了。等她回头再找这个岗位时,岗位已被另一个女的牢牢占住。一念之差,她永远失去了做田庆友妻子的机会。

像小文儿这样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姑娘,嫁人是不愁的。后来小文儿终于找到了一个对象,名字叫田均平。田均平有一个特点,下巴上留胡子。因胡子的缘故,相亲时不少姑娘嫌他老相,嫌他怪,都离他而去。等小文儿跟他订下百年之好时,他的岁数不算小了。据小文儿观察,要是去掉胡子,田均平的长相还是挺好的。二人第一次见面,田均平就对小文儿讲了他留胡子的原因。在村里搞排房化时,村支书硬把他家从老宅上排挤出来了,在村外的路边上给他家另划了一块宅基地。为了表示对村支书的抗议,他就留了胡子。田均平虚心听取小文儿的意见,要是小文儿不喜欢胡子,他就把胡子剃掉。小文儿就说,那你就剃掉吧!决定和田均平结合时,小文儿还是犹豫过,因为田均平和田庆友同属一个村,都是田老庄。庄子就磨盘那么大一块地方,盘不转磨转,她和田庆友总会有碰面的时候,回首往事,恐怕双方都会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小文儿顾不得许多了。这时她开始用命来解释自己的走向和归宿,觉得自己命里就该给田老庄的男人做老婆,这是没办法的事。

故事这才开始了

故事真正开始,虚构就开始了。如果说前面的序幕部分还有那么一点真凭实据,后面的一系列情节和细节都是作者根据故事需要想象和设计出来的。都是老朋友了,作者愿意向朋友们交这个底。到了这个时候,作者的心才提起来了,他做得格外小心,生怕出一点纰漏,让亲爱的读者失望,好了,放松一下,慢慢道来吧。

他们这里新人结婚有闹洞房的传统,而且三天之内不分老少。这个意思是说,在规定的时间内,全村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辈高辈低,都可以和新婚之人放开手脚闹一闹,哪怕闹得人仰马翻,新人都不许着恼。田均平和小文儿这对新郎新娘难免被人轮着番地闹闹,闹得一潮未平,一潮又起。来闹房的人很多,小文儿都不认识,有一个人小文儿应该认识,她就留意,看这个人来不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是田庆友。小文儿已经知道了,田庆友和田均平是出了五服的平辈兄弟,田均平年长为兄,田庆友为弟。有人家同宗兄弟在前,作为后来者,不管小文儿愿意不愿意承认,田庆友都得叫她嫂子。而弟弟闹嫂子的洞房,无论怎样闹都属于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应尽的义务。如果不闹就不正常。小文儿反复想过了,田庆友如果来闹房,她就装作不曾认识田庆友,尽田庆友随便闹好了。小文儿隐隐地希望田庆友来闹闹,一闹热脸子就变成皮脸子,那一章就算掀过去了。以后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然而小文儿留意了半天,没看见田庆友。白天光线太亮,也许田庆友晚上才会来。新房里的花烛燃起来了,一闪一闪的,照着一张张兴奋的脸。新房床上床下,窗里窗外,闹房的人挤得满满的。在摇曳的光影里,人们动手动脚,闹得更加肆无忌惮。趁人们把小文儿搓来揉去、推来搡去的工夫,小文儿把每个略显昏暗的角落都看到了,始终没看到田庆友出现。这样小文儿的心就沉下来了。她和田庆友相亲不成,夫妻不成,却仍然跑到田老庄,给另外一个人做了新娘,田庆友一定是有想法了,说不定心头结下芥蒂了。在闹房的最后阶段,小文儿与闹房的人们配合得不是很好,流露出烦躁和反抗的情绪。当人们指责她不该有这样的情绪时,她伤感顿生,委屈顿生,差点哭了。

小文儿在婚后最初的一段日子里,做到了与田庆友形同陌路,相安无事。小文儿是个争强的人,她拉开的是创业的架势。她和田均平名下的田地不算多,但她愿意在田地里投下足够的力量,决心从有限的田地里获取最大限度的产出。她很快完成了从新娘到庄稼人的过渡,去娘家回门回来之后,脱下嫁衣就到田里去了。她把庄稼地整得四角四正,畦是畦埂是埂的。她不许自家田里有一棵杂草,草一冒尖儿就被她揪掉了。麦叶上刚爬出两个虫芽芽,她就发现了,从娘家借来喷药的器械,挽起裤腿,在麦田里来回喷药。在黄灿灿的油菜花前,在绿油油的麦田里,人们一天到晚都能看见她那高挑勤劳的身影。人们对她的评价是,田均平娶的这个媳妇儿可真能干哪!小文儿对人们的评价反应是,不能干行吗!

小文儿家在村外,田庆友家在村内,在没有要紧事的情况下,小文儿极少到村内去。小文儿意识到田庆友有意跟她拉开距离,她也得跟田庆友保持着距离。距离有了,不等于小文儿不了解田庆友的情况。在村东的河堤下面,田庆友种有一块菜园,小文儿只要往那里一望,就把田庆友看到了。村里人还说她能干,比起田庆友来,她差多了。谁都知道,蔬菜都是水膘,是靠水养的,伺候蔬菜比种庄稼费力多了。小文儿时常看见,田庆友挑着两个水桶,一趟一趟地从河里挑水。河堤是相当高的,田庆友一拱一拱地攀上了河堤,等到了河堤最高处,他就沿着河堤的内坡下到河里去了。不一会儿,田庆友又从河堤下面冒出来了,先是冒出一顶草帽,后来越冒越高,荷着重水桶的人就立在河堤上了。田庆友到底是上过高中的人,连最热的天,他也从不光膀子,都是穿着白汗衫。到了下雨天,田庆友总该歇歇了吧,可是,在一派水蒙蒙的烟雨里,小文儿远远看到的田庆友还是不闲着,田庆友一手打着一把红油纸伞,蹲在地里一手提菜苗子。镇上是双日逢,一到逢集,田庆友就到集上卖菜。一辆加重自行车后面驮两只大荆条筐,那些水灵灵的鲜菜就放在荆条筐里,一边筐里是黄瓜、茄子、辣椒,另一边筐里是韭菜、包菜、荆芥。田庆友去集上卖菜,每次必从小文儿家大门前经过,只要小文儿不关大门,就把一大早去赶集卖菜的田庆友看到了。别的且不说,田庆友种出的菜可真漂亮!听人说田庆友卖菜已赚了不少钱,他要把赚到的钱攒下来,盖一座两层小楼。从别人口里,小文儿知道了田庆友这个男人的心有多高,比楼还高。由此她还明白了一条道理,一个人要想盖楼,心就得比楼高。

既然别人能赚钱,小文儿也得想办法赚钱。她把从娘家带来的陪嫁的私房钱拿出来了,在大门口的路边搭了一间小房,办成了一个小卖铺,卖糖烟酒,卖酱醋盐。丈夫田均平种庄稼不太热心,她就让田均平在小卖铺里守着。她承认自己做的是小本买卖,但她私下里对田均平说,人怕懒,钱怕攒,一天攒下一颗豆儿,十年就能盖个瓦门楼儿。她没有明确提出盖楼,暗暗上的却是和田庆友比赛的心。

一日午后,小文儿在路边扫出一块地晒小麦,见田庆友卖完菜从镇上回来了,她没有躲避。离她还有好远,田庆友就从自行车上下来了,推着自行车走过来。她没有先跟田庆友说话,等着田庆友跟她说话。田庆友说:均平嫂子,晒粮食呢!

小文儿说出的话连她自己也感到意外,她说:谁是你嫂子,我不是你嫂子!

田庆友窘迫地笑笑,说:怎么,我叫错了吗?

小文儿说:嫂子就嫂子吧,前面还加一个别人的名字干什么!

田庆友说:那不是别人的名字,是我均平哥的名字,你跟我均平哥成了一家子,我们这儿就是这个叫法。

小文儿看看,路上前后都没人,只有他们两个。太阳烤得路面烫烫的,把鞋底都烫透了,让人觉得脚心热乎乎的。小文儿说:那,我要是跟别人成了一家子呢?说的是别人,她却给了田庆友一眼。这话是够敏感的,小文儿的脸先就红了。

田庆友听出小文儿话后面的话,看到小文儿的眼神儿也不对劲,他的脸比小文儿的脸红得还厉害,他像当初和小文儿相亲时那样嘿嘿笑着,说:你要是跟别人成了一家子,那就另说着,你不是没跟别人成一家子嘛!田庆友不敢久停,说:嫂子,你忙着,我走了。说罢,踏上自行车的脚踏子紧走两步,一条腿平着一摆,跨上自行车就走了。

小文儿注意到了,田庆友这次没喊她均平嫂子,把前面的“均平”去掉了,只喊她嫂子。细微之处见人心,从称呼的改变上,她看出了田庆友这个人多么有耳性,多么长心。相应地,她想把田庆友喊一声“庆友”,或者叫一声“大兄弟”,但她觉得有些碍口似的,两样称呼都没叫出来,她只把田庆友叫成了“哎”,说:哎,哎,有空来家坐坐!

田庆友已经骑车走远了,小文儿看见田庆友回了一下头,没听见田庆友说什么。田庆友走后,小文儿站在路边走了一会儿神。路边有一道洼坑,坑里开了一片丝瓜花。丝瓜花的花朵呈铂黄色,一朵是一朵。小文儿看着看着,眼前就成了一片不分朵的黄晕。

和田庆友相比之下,她的丈夫田均平就不那么有耳性,也不够听话。小卖铺开张不久,田均平就招了一些人在小卖铺里打纸牌。他们不光论个输赢就完了,还联系实际,来钱。来的钱虽然不大,不过三毛两毛的,钱再少也是赌呀。人一沾“赌”字就容易上瘾,就没个好儿。世上只听说赌博败家的,没听说有赌博发财的。小文儿劝丈夫别再打纸牌了,耽误做生意。丈夫的意见跟她正相反,丈夫说,他正是通过打牌招徕人,招徕生意。丈夫说了一句很时髦的话,说他这是娱乐搭台,经济唱戏。丈夫打牌果然上了瘾。有人要买一盒烟,他人不离座,眼不离牌,让人家到柜台里自己拿吧,别忘了给钱就行了。另外,小文儿劝丈夫卖东西不要赊账,丈夫也不听。丈夫说,都是乡里乡亲的,人家张开口了,他拉不下那个脸皮。货拿走了,钱收不回来,时间一长,周转金就转不动了。小文儿要去镇上进些货,跟丈夫要钱。丈夫把两手一摊。小文儿有些生气,说:小卖铺不赚钱,还往里搭钱,这买卖还做个什么劲呢,算了,不做了!

丈夫说:不做就不做,我还觉得拴得慌呢,我到外面打工去,靠打工挣钱。

小文儿说:田均平,你总算说了一句有志气的话,你走吧,明天就走,我不拦你!

听小文儿这么一说,丈夫又改变主意了。丈夫像不认识小文儿似的把小文儿看了一会儿,说:什么意思?你是想撵我走吗?告诉你,你撵我走,我反而不走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好老婆,我还舍不得离开她呢!

小文儿说:谁稀罕你,没人稀罕你!

田庆友不种菜园了。随着城里的大电送过来,全镇所属的各个村庄也要通电。办电需要一批电管员和电工,镇上决定在全镇有文化的青年中招聘。田庆友的文化水平在那儿放着,他一考就考上了,当上了镇里的电管员。田庆友不用吭吭哧哧给菜园浇水了,不用掂秤杆收小钱了,他成了拿工资的人。各村都急着用电,各村的干部都得巴结管电的人,田庆友成天吃香的,喝辣的,一下子就吃开了。田庆友的脸经常喝得红着。村里人问他:又喝酒了?他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喝了一点儿。田庆友的自行车换成了电动摩托车,电门一开,他的双脚一点也不用倒腾,摩托就蹿出去了。田庆友每天早出晚归,今天跑到这儿,明天跑到那儿,有点一日千里的意思,田老庄的人不容易看见他了。越是看不到哪一个,越容易说到哪一个。村里人提到田庆友的时候多一些。人们大致相同的看法是,人不管到啥时候,身上还得有本事,有本事就是条龙,遇到龙门才能跳过去。你看人家田庆友,说抖就抖起来了。

小文儿多次听到村里的妇女们说起田庆友,妇女们说田庆友,当然是从妇女的角度,她们说,谁嫁给田庆友,这一辈子算是烧了高香,算是掉进福窝里去了。说这话时妇女们都装作无意,小文儿认为人家是有意。她跟田庆友失之交臂,村里那些妇女肯定是知道的,所以人家就拿话捎达她。这让小文儿心里很不是滋味,酸甜苦辣都有。但小文儿又不能跟人家犯恼,人家说的是实话。天不怨,地不怨,只怨自己当时多了一个要面子的念头,把一桩好姻缘错过了。要是她当时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说,只需轻轻点一下头,她就是田庆友的人了,烧高香的是她,掉进福窝里的也是她。现在呢,做了田庆友妻子的是另外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娘家时当小学老师,嫁到田老庄还是当老师。小文儿拿自己和人家反复比较过了,论文化水平,她俩都是初中毕业。可是论身量呢,她比那个女人高;论长相,她比那个女人好;论皮肤,她比那个女人白;就说胸前的两块东西吧,她的一摸一大把,那个女人的是平不塌……每次比完了,小文儿都禁不住暗暗叹气,都这般时候了,比来比去还有什么用呢!换一个方法想想,她对田庆友也有点小小的意见,倘是田庆友当时盯她盯得紧一些,让媒人再催问一次,也许她就吐口了。说到底,小文儿还是不甘心哪!

小文儿让田庆友到镇上文化馆给她借一本杂志看,田庆友答应了。晚饭时分,大门外摩托车一响,田庆友果然把杂志借回来了。田庆友没喊嫂子,却喊:均平哥,均平哥,这是我嫂子让我给她借的杂志。田均平把杂志接过去了。小文儿把杂志看得很细,也很快,两天就把一本看完了。看完一本,她让田庆友给她再借一本,再借一本。通过看杂志,她想提请田庆友注意,她也是有文化的人,她和田庆友在一些文化层面上是可以交流的。还杂志时,她问田庆友看了没有,并把杂志上的一些内容讲给田庆友听。田庆友不插言,不跟她讨论,只嘿嘿笑笑就过去了。有一天,小文儿终于在杂志里给田庆友夹了一张纸条,等于给田庆友写了一封信。要说是信吧,前面没有抬头,后面也没落款,内容也简单些,纸条上写道:我的命难道就这么苦吗?你难道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田均平的小卖铺最后只剩下半坛子盐。有人买糖,他说暂时无货。有人买酒,他也说暂时无货。买家问:你这里到底还有什么货?他说有盐。话一传开,田均平的小卖铺为当地贡献了一条不错的歇后语:田均平的小卖铺——盐(严)字当家。小卖铺开成了笑料铺,关张肯定无疑了。关张指的是生意,小卖铺的门并没有关。田均平在小卖铺里干什么呢?不打纸牌了,改搓麻将。据说麻将是用骨头制成的,骨头擦骨头,一会儿就哗啦一阵子。深更半夜,那些人还幺鸡幺饼地乱叫。除了搓麻将的,还有看搓麻将的,看家比搓家还多,小卖铺几乎成了村里闲散人员的俱乐部。小文儿忍无可忍,指着田均平说:嫁给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算我瞎了眼,我算倒了八辈子的黑霉!

田均平对小文儿说:你并没有看错人,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搞女人,就算不错了。他劝小文儿不要吃后悔药,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就算有卖后悔药的,肯定也是假药,只能越吃越后悔。

田均平又把胡子蓄起来了。他的胡子真是他的一个长处,又黑又密又飘逸,称得上美髯。小文儿让他把胡子剃掉。他没说不剃,但就是不剃。小文儿要揪他的胡子,他把胡子护得很紧,要小文儿放尊重点儿,尊重一位公民保留胡子的权利。小文儿问他:你现在又不向村支书抗议了,还留胡子干什么?

田均平说他有了新的抗议对象。小文儿问是谁。田均平摇头不语。

一个在土里刨食的人,这样把自己的胡子当回事,让小文儿感到甚为可笑。小文儿说:你当你的胡子是什么,放在马屁股上,连一条马尾巴都不如。马尾巴还能甩起来赶赶蝇子,你的胡子屁事不当。

田均平不许小文儿这样贬低他的胡子,说:有人这山看着那山高,小心把眼看花!什么这杂志、那杂志,谁肚里长着什么样的杂碎,田均平心里清楚得很!

这话等于说得很明白了,着实让小文儿吃惊不小。她忍着耐着,一心一意地跟田均平过日子,没想到羊皮贴不到猪身上,田均平竟这样看她。小文儿恼了,让田均平给她说清楚:我怎么这山看着那山高了?我看看杂志难道有什么罪过吗?你说吧,今天你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小文儿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了。

田均平没有说清楚,也没有劝小文儿别哭,他手拈胡须对小文儿说:怎么样,打到你的痛处了吧,好好反省反省吧!

这天镇上逢集,小文儿趁赶集的机会拐到电管所的办公室找田庆友去了。田庆友赶紧站起来跟她打招呼:嫂子,你怎么来了?有事吗?

小文儿不说话,目光里有些怨艾。

办公室里有两个找田庆友办事的人,田庆友抓紧跟人家说了几句,让人家先走了。这给小文儿造成了一个误会,她觉得田庆友对她还是存有私心的,田庆友把别人支走,是为了好好跟她说话。她心里感动了一下,问:我给你写的……你看到了吗?

田庆友像是想了一下,嘿嘿笑了,说:噢。笑什么?你到底看到没有?田庆友这才说:看到了。

你怎么理解?

怎么理解?怎么理解呢?我觉得嫂子是个很重感情的人。

小文儿认为田庆友理解得很对,她看着田庆友,眼睛一下子就红了,湿了。她小声地把田庆友叫成庆友,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嫁到田老庄吗?这都是为着你呀!

田庆友的脸红得很厉害,说:嫂子,话不能这么说,千万不能这么说,兄弟我担当不起。

这时外面又来了两三个人找田庆友,田庆友遂对小文儿说:这儿人多,说话不方便,嫂子你先去赶集,咱改日再说。

改日再说的说法给小文儿造成了又一个误会,使她心中充满期待。

小文儿挑了一个尚好的月夜,到村外的一座桥头等田庆友。这是田庆友每天回村的必经之路。小文儿果然把田庆友等到了,她说她回娘家有点急事,让田庆友送她一趟。

田庆友没有拒绝,说上车吧。小文儿跨上摩托车的后座,田庆友把车打了回头,朝小文儿娘家所在村庄的方向开过去。秋庄稼收完了,地里刚种上小麦,月光照得满地都白花花的。这条路是顺河堤而建,摩托走,河也走。摩托走多快,银道似的河也走多快。还有月亮,水中的月亮也追着摩托车飞跑。车行带风,把小文儿的衣服吹得鼓荡起来,她想,这才是我应有的位置啊!这才是真正人间的生活啊!她试着揪住田庆友的衣服,又试着扶住田庆友的背,再试着抱住了田庆友的腰。她两手碰头,并扣接起来,把田庆友抱得很紧。

写到这里,作者微笑着提请读者注意,故事的高潮就这样到来了。随着高潮到来,故事的行进速度也像开足马力的摩托车一样明显加快。

故事一到高潮,离结束就不远了。

路边有一个很大的场院,场院里至少有两个麦秸垛,一个大些,一个小些。摩托车开到场院边,小文儿让田庆友停一下。田庆友以为小文儿要小解什么的,就把摩托停住了。小文儿说:庆友,你看月亮多好,咱们到场院里待一会儿吧。

田庆友说:你不是有急事吗?还是赶快回家吧。

有急事也不在乎这一会儿,你不知道我多想跟你待一会儿。庆友,跟我说实话,你喜欢我吗?说着拉住了田庆友的双手。

田庆友没说喜欢不喜欢,只说: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小文儿说:不,你让它过去,我过不去,今天晚上我要做一回你的妻子。

田庆友慢慢地把他的手从小文儿手里抽出来了,说:嫂子,我觉得这不太好。

小文儿说:这有什么不好的,我又不影响你和你老婆的生活,你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田庆友说:我不喜欢这样。好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别提小文儿的心有多凉了,她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不坐田庆友的摩托车了,坚持步行回她娘家去。

田庆友说:反正离你娘家也不远了,那我就不送你了。

小文儿一个人拐到场院麦秸垛下面的阴影里去了,看来她要好好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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