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双手沾满共产党人鲜血的军统少将,在重庆解放后的街头,死死地勒住一个前中共市委副书记的脖子,声嘶力竭地吼着:“跟我去自首!”
这出发生在1949年山城冬日里的真实场景,你找不到比这更拧巴的剧本。
1949年12月初的重庆,天是灰蒙蒙的,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对国防部保密局西南特区的少将副区长李修凯来说,这风不仅冷,还透着一股子要命的味道。
解放军进城了,《大公报》头版黑字印着“重庆市军事管制委员会成立”,每一个字都像钉子,敲在他的心口上。
这个41岁的湖北汉子,大半辈子都在跟共产党对着干,现在人家找上门了,他的名字,肯定排在清算名单的前几页。
李修凯把自己关在“中央合作金库”的宿舍里,整整四天没怎么出门。
屋里跟冰窖一样,肚子饿得咕咕叫,心也跟着往下沉。
饥饿和恐惧,这两样他过去最擅长用来对付“赤匪”的家伙,现在反过来把他自己收拾得服服帖帖。
他这辈子走得不算顺。
21岁那年被戴笠相中,进了浙江警官学校,算是踏进了军统这扇门。
可他没靠山,在里面就是个边缘角色。
从武汉站的小办事员,好不容易熬到上校科长,看着挺风光,其实处处受人排挤。
在福建建瓯带特务训练班,因为太会拍上司马屁,被同事起了个外号叫“日军安慰所的招待”,这外号跟了他好久,是刻在骨头上的耻辱。
到了1949年,一纸调令把他派到重庆当西南特区副区长,听着是升官了,可实际上,“西南王”徐远举根本不拿他当盘菜。
连毛人凤的小舅子周养浩都敢在他面前甩脸子,他一个外来户,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现在,天要变了。
躲是躲不过去的。
12月4日那天,李修凯饿得实在顶不住,也怕得实在顶不住了,他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第一次溜达到国府路308号的“范庄”,也就是新成立的军管会门口。
他就是想看看,新来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站岗的解放军战士,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看着挺和气,跟他脑子里想的“杀人不眨眼”完全是两码事。
这一眼,让他心里那块冰开始有点松动。
没过两天,报纸上又一条新闻让他彻底下了决心。
保密局湖南站的少将站长刘人爵,跟着程潜、陈明仁一块儿起义了,报上说共产党对他挺宽大,既往不咎。
李修凯脑子转得快,他闻到了一股活路的味道。
共产党说话算话,这是个机会。
12月6号下午,他第二次走向“范庄”。
这回他没在门口晃悠,直接跟哨兵亮了身份。
哨兵把他带到了老街的“慈居”。
这地方李修凯熟,以前是徐远举的地盘,多少共产党人在这里被撬开嘴、丢了命。
现在,这里挂上了重庆市公安局的牌子。
晚上,值班科长熊良晨接待了他。
李修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名片,还有两把德国造的毛瑟手枪和两条“小黄鱼”(黄金),往桌上一放,就算是交了底。
当他听到“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受奖”的政策时,这个四十多岁的特务头子,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
他当场拍着胸脯保证:“我愿意把所有潜伏特务的名单都交出来,只求戴罪立功!”
一个前半生靠抓共产党吃饭的猎人,为了活命,决定掉转枪口,去抓自己过去的“同事”。
就在李修凯琢磨着怎么在新主子面前立功的时候,另一个人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重庆的街头乱撞。
这个人叫冉益智,在1949年的重庆,这个名字就等于“叛徒”。
他就是后来小说《红岩》里那个“甫志高”的主要原型,但真人比小说里那个角色还要不堪。
冉益智这辈子,就是个投机分子。
他家是地主,早年间在国民党县党部的刊物上写文章,骂起共产党来,那叫一个词汇丰富、感情充沛。
后来因为卷进地方派系斗争下了大狱,巧的是,在牢里,有个叫钱瑛的共产党员还帮过他。
这段经历,成了他日后投机的最大本钱。
出了狱,他把自己那段反共的黑历史藏得严严实实,把自己包装成一个追求进步的知识青年。
他长得斯文,戴副眼镜,说话头头是道,很能唬人。
就这么着,他混进了共产党,还因为能说会道,官运亨通,到1947年,已经是中共重庆市委的副书记兼组织部长了,地位相当高。
写《红岩》的罗广斌后来回忆,第一次见冉益智,觉得他“穿藏青西服,系红花领带,戴眼镜,比较儒雅”。
就是这个“儒雅”的男人,平时最爱干的事,就是给同志们上课,讲什么叫“革命气节”,讲被捕了以后要怎么咬紧牙关,视死如归。
可笑的是,他刚给一个叫曾紫霞的年轻女党员主持完入党宣誓,讲了一大通慷慨激昂的话,不到半个月,他就亲手把曾紫霞和她的爱人,送进了徐远举的魔窟。
1948年4月,轮到冉益智自己被捕了。
他连像样的刑罚都没挨,特务才抽了他几个耳光,这位市委副书记就彻底软了。
他把他知道的所有地下党组织、联络点、人员名单,像倒豆子一样全说了出来。
他的叛变,直接让重庆地下党组织几乎全军覆没,一百三十多个同志被抓,其中五十多人后来被杀害。
更恶心的是,他和另一个叛徒,市委书记刘国定,俩人为了在特务头子徐远举面前争功,居然搞起了“叛变比赛”。
刘国定出卖了组织,徐远举奖励他一个中校军衔。
冉益智看了眼红,马上主动交代了自己过去负责的万县地下党组织情况,也换了个中校。
刘国定不服气,回头又把广安等地的组织给卖了,晋升上校。
他们俩就这么踩着同志们的尸骨,往上爬。
重庆一解放,冉益智知道自己完蛋了。
新政府要抓他,旧主子跑路的时候也根本没想带上他这条狗。
他躲在家里,整天心惊肉跳。
他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跑到“脱险同志登记处”想找罗广斌,说想“解释解释”,又托人想联系上级领导“表白心迹”,可谁还搭理他?
绝望像山城的雾,把他裹得密不透风。
时间来到12月18日。
重庆市中心的大同路德胜戏院门口,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冉益智就混在人堆里,还是那副斯文打扮,眼神却像兔子一样惊恐,四处乱瞟,希望能碰上个熟人,能拉自己一把。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修凯也晃到了这里。
他自首十多天了,急着想立个大功。
跟着公安人员抓了几个小鱼小虾,他觉得分量不够。
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不抓条“大鱼”,就换不来真正的信任。
就在人来人往中,两个人的目光对上了。
李修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他认出来了,这不是冉益智吗?
那个在审讯记录里被反复提到,害死一大片共产党人的头号大叛徒!
他心里的猎手本能瞬间苏醒:抓住他!
抓住这一个,比抓十个潜伏特务的功劳都大!
冉益智也认出了李修凯——保密局的少将副区长,那个过去自己点头哈腰的对象。
他脑子“嗡”的一下,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跑!
可晚了。
李修凯像豹子一样扑了过去,从背后伸出胳膊,一把死死勒住冉益智的脖子,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吼:“冉益智,你这个大叛徒,快和我去自首吧!”
这一嗓子,把周围的人都吼愣了。
一个国民党特务头子,当街抓一个共产党的大叛徒,还劝他去向共产党自首。
这叫什么事儿?
冉益智拼命挣扎,嘴里骂着:“狗特务!
你放开我!”
两人就这么在戏院门口扭打在一起。
看热闹的人瞬间围了一圈。
很快,就有人认出了这两个在重庆都算“名人”的家伙。
当人群里有人喊出“他就是出卖江姐他们的叛徒冉益智”时,围观群众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纷纷上去帮忙,把冉益智围得水泄不通。
李修凯死不松手,看到有解放军战士过来,他赶紧报告:“同志,这是大叛徒冉益智!
他害死了我们几十个地下党员!”
冉益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徒劳地喊着:“我没有叛变!
我是共产党员!”
可他的声音,早就被一片唾骂声给淹没了。
冉益智被捕后,关押的地方恰好就是他曾献媚邀功的“慈居”。
审讯期间,他与刘国定那场用同志生命作赌注的“叛变竞赛”的丑陋细节也被抖了出来。
1951年,冉益智被判处死刑,行刑前,他只提了一个要求:死后把尸体扔到荒郊野外,让他和草木一起腐烂。
而那个抓捕他的李修凯,因为自首并检举冉益智有功,得到了宽大处理。
他写了大量关于军统内幕的材料,在肃清残余势力方面起了作用。
1952年,他因肺结核病重去世,直到死前,他都在享受着人民政府提供的医疗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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