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父亲从徐州师范学院毕业了,分配到了离家50里的铁富中学,带高一语文。第二年寒假的时候,他把我转学到了铁中旁边的北冯场小学,读了五年级,上了铁中的初一,到了初二上学期,他又调到了县教师进修学校,我又随着转学到了运东中学,等于在铁中呆了两年多时间。
这两年多,我和父亲都是每周六中午下课就回家,不吃午饭,因为没啥吃的了。父亲蹬车,我坐后座,经过两个多小时的颠簸,终于到家了。先吃块煎饼,休息一会儿,就要推磨了。母亲早在上午就把粮食泡好了,小麦,红薯干,玉米等泡在一个大盆里,我和父亲就开始推磨了,开始母亲也一起推,等推够了一盆糊糊,母亲就开始烙煎饼。我和父亲继续像驴似的一圈一圈的推着,没有力气说话,那圈圈直径就三米吧,但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我走着走着打盹了自然也使不上劲了,父亲就叫我一声,抬起眼皮继续抱着磨辊走。我曾经抱怨,为啥人家的石磨那么小,推起来不累人,我家的石磨那么大,死沉死沉的,少用点力就走不动。差不多两个多小时,到吃晚饭的时候,终于推完了。母亲已烙出了不少煎饼了,新鲜出炉的煎饼真香,抱起来不卷菜都好吃,还没吃饱就爬床上睡着了。睡醒一觉,也不知几点了,看到厨房灯还亮着,母亲还没有烙完,就坐在母亲旁边,跟母亲一边唠唠话,一边把煎饼一张张叠的四四方方,等母亲烙好了,估计都到下半夜了。
煎饼是山东南部到江苏北部广大劳动人民的主食。它用小麦为主料,有时掺些红薯干、玉米,先用石磨磨成糊糊,再在一个大铁皮鏊子上煎熟,做法不复杂,但极其累人。一粒粒的粮食要磨成糊糊,一勺勺的糊糊要摊在大铁鏊子上,下边架柴火烤熟。好处是做一次就不用每天做饭,可以吃很多天,只要有菜,比如炒土豆丝,辣椒炒小鱼,炒茄子,炒豆角,总之只要是菜,卷着吃就可以了。那时家家户户可以没有像样的桌子板凳,但不能没有一口石磨。经济稍好的人家不用人推,用驴推,为了防止驴吃磨上的粮食,要给驴带个眼罩。现在已无人再推磨了。每个镇子、县城都有很多煎饼铺,都用上了煎饼机。一台机器把粮食粉碎成糊糊,自动传输到一个滚筒上,滚成薄薄的一层,滚筒里烧炭,就烤出了煎饼。说实话,机器做出的煎饼总觉得不如以前手工做的好吃,但谁也不想抱着磨辊推磨了,也就习惯吃机器做的了。偶尔看到有些妇女用铁鏊子烙煎饼,卖价自然比机器做出来的要贵不少。
周六下午到家,有时遇到农忙,就不推磨了,先下地干活,晚上回来后泡粮食,把粮食先泡软是为了好碾,干硬的粮食是很难磨成糊糊的。第二天凌晨,我还睡的迷迷糊糊的,就被母亲叫起来了,看星星位置估计只有两点多,太困了,不想起来,有时母亲要叫两三遍,甚至大声斥责才起来,抱着磨辊就开始转圈圈了,不知转了多少圈。抱着的磨辊有时困的掉下来砸着脚了,就这样转到鸡叫了,星星稀少了,东方发白了,天亮了,终于推完了。母亲还是在我们推出来一盆的时候就去烙饼了,她一直要烙到大概十点才能完成,而我和父亲,推完磨就要下地干活了。
下午,母亲把叠好的煎饼用纱布包好,连同一罐子咸菜,放进帆布包里,我们就要回校了。煎饼的数量是一定的。我和父亲每天早晨每人一张,中午每人两张,晚上每人一张,这样一天八张,周六只吃早饭,这样我们就带了42张饼,有时母亲多放两三张,余下的是母亲和两个在家的妹妹及弟弟一周的口粮。所以周六的中午我们是没有吃的了,下课就回家。至于那罐子咸菜,有时是盐豆子,有时是炒的黑咸菜,偶尔是辣椒炒小鱼,辣椒炒粉条,这就是好菜了。
煎饼方便携带,不容易变质,可以卷着菜吃,也可以泡在开水里吃,如果能加点盐和香油,味道美极了。据考证煎饼是古代士兵远征随身携带的军粮。但不好的是,天热的时候容易发霉。我母亲烙饼,因为要赶着烙完下地干活,没有耐心把每张饼都烤的很干,往往是熟了就揭下来,这样的煎饼在冬天还好,可在夏天不到三天就开始长出星星点点的霉斑,到周五就长出了花花绿绿的长毛了,泡在开水里,汤浑浑的,实在难以下咽。但还是要吃,因为没别的吃的。父亲就笑着说,没事,这都是有益菌,吃了没事。现在偶尔和家人谈到这事,大家都笑着说真没事,都好好的活下来了。
我离开家乡到南方二十多年了,这里以米饭为主食,我还是忘不了煎饼,家里常备着,吃完就网购一些,当成我的零食了。孩子们偶尔会吃点,说咬的牙疼,不好吃。我跟她们讲起小时候煎饼的往事,她们也只是笑笑,难以想象我们曾经有过那样的生活。在我老家,煎饼也早已从主食变成了副食,取而代之的是米饭和馒头。听我父亲讲,上世纪70年代以前,小麦很少,连红薯干玉米都少,人们只能在很少的粮食里加了很多的麸皮、野菜、地瓜秧,甚至槐花,极端缺粮的时候连树皮都加一些,做出的煎饼很散,几乎叠不出来完整的一张饼,苦苦的难以下咽。
短短几十年,一张薄薄的煎饼,见证了时代的变化,见证了人民从饥荒挨饿到小康生活的进程,更见证了一个国家从贫穷落后到日渐强大的过程,但愿以后别再有那样苦难的日子,人们再不为吃不饱发愁了。
热门跟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