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三年七月下旬,在朝鲜开城,持续三年的战争即将停止,为庆祝停战,志愿军四十六军一三七师在坑道旁的简易礼堂举行庆功会。汽灯摇摇晃晃地亮着,灯光下人影晃动,说话声和笑声在木棚里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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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团支援一三七师的炮兵第44团团长向守全刚和兄弟部队的指挥员说完话,转身想去倒碗水。这时旁边有人开口,带着他熟悉的乡音:“同志,听你口音,是四川达县人吧?”向守全抬头,看见一位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干部正望着他。他点点头。对方紧接着清清楚楚说出六个字:“黄草乡,向家湾。”向守全手里的搪瓷缸一晃,水洒了出来。这个地名,他已经十八年没从别人口中听到过了。

故事要从二十年前说起。一九三三年秋天,川北达县黄草乡的佃农向以贵看着快见底的粮缸,下了决心。红军在通江、南江一带为穷人打天下、分田地的消息,早已传遍山乡。十月初七那天,天没有亮,他叫醒两个儿子,十四岁的守全和十三岁的守义。

父子三人踏着湿滑的山路,走了四十多里,终于找到红四方面军第三十三军驻地。登记干部了解情况后,按部队规定,一家子不能全分在同一单位。于是,向守全分到军部警卫连,向守义去了卫生队,父亲向以贵则随后勤辎重队离开。

分别时,父亲看着两个还没长高的儿子,只嘱咐一句:“跟紧队伍,别掉队。”父子三人就这样成为红军战士。但谁也没想到,艰苦的远征很快让他们失散。

一九三五年八月,红军右路军走进松潘草地。那里表面是草甸,底下却藏着吃人的泥潭。粮食早已吃光,队伍靠挖野菜、嚼草根坚持前行。一天,后方辎重队过险路时,突然传来呼救,有人陷进了泥潭,向以贵正在黑泥中下沉。大家手忙脚乱接起绑腿扔过去,可还是差一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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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泥潭上只剩向以贵的军帽还在漂着。祸不单行。仅三天后,弟弟向守义因重伤寒高烧昏迷,无法继续行进。卫生队决定把他暂时安置在一户藏民家中。等向守全得知消息赶去,部队已紧急出发。向守全独自站在无边草甸上,望着远处那顶越来越小的牛毛帐篷,久久没有挪步。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失散的兄弟俩被卷入不同战场,各自随部队辗转战斗。哥哥向守全所在部队改编为八路军一一五师。一九三七年九月,平型关战斗打响,向守全负责操作一门缴获的日本九二式步兵炮。炮弹珍贵,他趴在土坡后,反复竖起拇指测距,小心调整炮口。炮身猛地后坐,炮弹尖啸飞出,不偏不倚命中日军机枪工事。这一仗让他迷上了炮兵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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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一九四四年,因作战出色,他被选送到延安炮校学习,系统掌握了测距、弹道计算和指挥技能,成为我军早期培养的炮兵骨干。

弟弟向守义则于一九三八年春身体基本恢复后,历尽艰辛找到八路军太岳军区的队伍。组织考虑他读过书,安排他进入宣传队。

一九四二年五月,日军对太行根据地发动残酷的“五一”大扫荡。一次夜间转移,宣传队和小股日军遭遇。为保护宝贵的油印机和文件,他腿部中弹,仍咬牙指挥队员躲进山沟,凭借夜色和乱石堆甩开敌人,物资一样没有丢。这段经历磨炼出他临危不乱、灵活应变的品质。

抗日战争胜利后,解放战争接踵而至。兄弟二人一个北上作战,一个在南方剿匪,任务都十分艰巨。在东北,向守全已担任炮兵营长。一九四八年十月攻打锦州时,总攻前夜,他带侦察班长潜行到距城墙不足千米的前沿,用炮队镜仔细瞄准,锁定城墙中段一个暗堡。

总攻信号弹刚升空,他马上抓起电话下令:“全营,六发急速射,放!”炮火撕裂晨雾,那段城墙在轰鸣中被炸开大口子。后来攻打天津,他的炮群负责轰开民权门,四十分钟猛烈炮击把敌军碉堡彻底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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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湘西深山,向守义面对的是熟悉地形、狡猾善躲的土匪。他带领工作队驻进村庄,白天帮老乡劳动,晚上召集老百姓开会宣传。

逐渐地,一张由民兵和可靠老百姓组成的情报网铺展开来。一次,他利用土匪内部分歧,说服一名心生悔意的小头目暗中报信。部队根据情报连夜突袭,端掉了藏匿在山洞中的土匪据点。

平静日子没过多久,一九五〇年,战火燃到鸭绿江边。兄弟二人先后跨过江水,参加抗美援朝。

哥哥向守全指挥列装苏式火炮的炮兵第44团。第四次战役期间,敌军炮火占优,他便命令各炮连开展“机动炮战”,夜间频繁转移阵地,打一阵就撤,让敌人无法还击。一次,上级命令该团急行六十公里支援友军,车队冒着敌机轰炸沿山路奔驰,最终在天亮前把火炮拉入阵地,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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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向守义则在四十六军一三七师炮兵团担任政委。上甘岭战役最艰苦阶段,运输线被敌军炮火严密封锁。他想出办法,把炮弹拆散,分藏于多条坑道深处的洞室,形成多个“地下仓库”。运输员趁夜色,借助弹坑掩护,分段向前输送。这方法确保了坑道部队在最困难时期仍不缺弹药。战斗最激烈时,他和团长在指挥所靠抽烟、喝凉水坚持七天七夜没有合眼。

战争结束,这才有了庆功会上相逢的一幕。向守全望着眼前似曾相识的脸,喉咙发紧:“你说你是……二娃?”“哥,是我!”向守义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两人几乎同时把手伸进军装内袋。向守全掏出一本边角磨损的党员证,发证日期为一九三五年十月。向守义取出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另一本,日期是一九三五年十一月。两本证件籍贯栏均工整写着:“四川达县黄草乡”。他们不顾讲究,直接蹲下,找了个空弹药箱当桌子。

向守义捡起铅笔头,在箱面画起来:“哥,老家屋后那棵老核桃树,左边小路下去就是水塘,夏天咱常去摸螺蛳。”向守全点头,接过笔添了几话:“对,水塘东边是刘老倌的菜地,咱俩还偷过他家的萝卜,被他举扁担追得满山跑。”所有细节一一吻合。坑道外仍有流弹飞过,但他们已听而不闻。

这次意外重逢被逐级上报。军政治部专门致函四川达县调查。不久回信证实:向以贵夫妇确有两子,名守全、守义,于一九三三年一同参加红军,此后失去音讯。一九五四年,兄弟二人把家眷接到沈阳,两家人终于团聚。向守全的妻子带着女儿,向守义的妻子牵着儿子。两个孩子虽初次见面,却因口音相近,很快玩到一起。

1955年,兄弟二人均被授予上校军衔。此后,哥哥向守全留部队任教于炮兵学院,把半生作战经验传授学员。弟弟向守义转业到地方,担任一家大型国营机械厂领导,为新中国建设忙碌。退休后,他们约定每年清明一同回达县为父母扫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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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零五年,两人最后一次结伴返乡,此时均已白发苍苍。他们并肩立于父母坟前,静默良久。二零一二年和二零一三年,兄弟二人相继离世。这段从松潘草地失散,到朝鲜战场重逢,历经烽火岁月又归于平静的兄弟故事,就此留存于时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