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1月的津门街头已是寒风刺骨,76岁的李克才把羊皮大衣扣到最上面一颗扣子,攥着一封写给中央纪委的信,步子并不快,却十分坚定。信里只有两页纸,却足以决定一名副部级干部的命运。
这一幕与四十多年前形成呼应。1951年11月,河北保定,第三次省党代表大会如期举行,会场里座无虚席。轮到李克才发言,他没有寒暄客套,劈头一句:“刘青山、张子善挪用救济款,数额巨大,事实确凿。”台下瞬间鸦雀无声,不少代表下意识屏住呼吸。
倒退到更早的1938年秋,抗日烽火未息,22岁的李克才挺着单薄的身板,从唐县老家走进了冀东军区的简陋办公室,登记那一刻,他说:“愿拿命换百姓平安。”从此,他的履历被一条主线贯穿——清白、倔强、拎得清。
1949年,新中国刚刚诞生,他调到天津地委当专署专员。木材走私风波曝光那天,他捧着《人民日报》皱着眉头,一句“这里面不对劲”就让同僚心惊。张子善打哈哈,刘青山冷笑着反唇相讥:“大风浪见多了,别当真。”谁料,这句话成了日后催命的前奏。
李克才先向地委反映,没回音;再跑省里,也只落个“再核实”的敷衍。有人劝他“识相点”,他拍桌子答:“账上缺的不是数字,是老百姓的口粮。”语气不高,却透着斩钉截铁。
终于等到省党代会。李克才整整讲了六十五分钟,列出收据、批条、赃款流向,一桩桩一件件。代表们先是侧目,随后群情激荡,连张子善的妻子都站起来补刀:“他带回家成箱的公款,还说是奖励。”半个月后,刘、张人赃并获,被判死刑。
铁面无私的名声让李克才被称作“反贪第一人”。可他更在乎的是田野里的庄稼。1952年天津大旱,他领着干部在郊区打井挖坑,引水保苗。有人质疑他越俎代庖,他微微一笑:“庄稼不长,文件写得再好也白搭。”年底统计,粮产不降反升,这套“田字格”蓄水法被全市推广。
进入三年困难时期,他索性背铺盖下乡,一住一个多月。清晨,同村的大娘端来一碗高粱面粥,他顾不上烫,呼噜喝下就去走访。调查笔记摞起来有半米厚,后来整理成十条建议,乡亲们干脆称它为“十项小自由”,因为里面写满了买卖、用地、集市等细节上的灵活机动。
多年后,李克才功成身退,唯一关心的还是公家事。有人来家里反映:沧州地委书记平易杰搬走了两卡车公物,又租奔驰挥霍公款,还升到了省法院院长。李克才听完,眉头拧得像麻花:“如果连院长都敢这么干,老百姓还找谁说理?”
他写信时特意压住怒气,列数据、引条例,连同几位干部的签名,一并寄出。不久,平易杰被撤职查办,奔驰轿车退回财务仓库。一位年轻纪检干部后来回忆,李克才见到处理结果时,只说了一句:“党纪还在,心里踏实。”
李克才对子女同样苛刻。家里五个孩子,最大的在机关也只做到科长。小儿子应酬时有人暗示:“你爸一句话,副处没问题。”孩子回家试探,他摆手:“别跟我耍这一套,本事要是写在我名字上,丢的是你自己的脸。”
退休后,邻居常见他穿旧中山装,挤公交去市场买咸菜。有人感慨:“您立过大功,日子过得也太素了。”他抬头笑笑:“拿国家的钱享私福,那还叫共产党人?”言语平淡,却像锤子敲在铁砧上。
2004年夏夜,李克才在家中安静离世,享年87岁。桌上摆着的,是一本翻到折角的《中国纪检监察报告》,扉页上四个字:敢讲真话。人走字在,墨迹尚新。
从冀东枪林弹雨到津沧官场暗流,他始终只守一条准则:权力来自百姓,必当还诸百姓。正因如此,那封两页纸的检举信才能掷地有声;也正因如此,他的姓名被后来人念起时,总带几分敬重与踏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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